反观逃难路上见到的那些尸体,恐怕撑着这群人走下去的,也并非是远方,而是面对当下苦难的一腔孤勇。有人掉队,有人尚未掉队……不过每个人,都是彼此的领路人。就像少年也在把小狼当作领路人一样。
突然,少年一顿。迟疑一会儿,“呜…呜”,这是他学的狼叫声。少年拿出自己的火石,表示自己可以用火、用烟熏把地鼠从洞里撵出来。
小狼轻嚎一声。
少年的办法确实好用。
接下来的几天,干粮不断消耗,他们互相配合也不时可以抓到地鼠饱餐一顿。而用烟熏的办法,在地上就能看出地鼠洞有多大,碰到比较容易挖开的,少年再取出地鼠的贮粮。
少年很想狼可以带着他去找一处水源,虽明知水量,还是故意当着小狼的面摇晃一下水袋……
无奈,他也只能面色很不自然地趴下、就着小狼的齿痕处吸血,以节省用水。
饥荒之年,野兽凶猛。每次他们碰到一些各种少年不能辨认的粪便,小狼就会谨慎地带少年绕行……
听到其他狼的嚎叫声,小狼每次都会冲出去,然后低嚎一声,缓缓回到少年身边。少年明白,小狼也非常想回到自己的族群,不过少年不知道的是,小狼与他一样,只有当他们自己足够强大,才会被自己的族群接纳。在年辰不好的时候,狼也只能团结起来,合力追捕比自己更强大的动物。也许追到美味,也许自己被当作一顿饱餐。
相比来说,人的私心则太重,有时无法同富贵,有时不能共患难。既不能像在丛林里一样弱肉强食泯灭人性,又无法人人均等以至贪享乐逸。在人的世界里,饥肠之欲总是对的、可以被谅解;而出于富贵之家的施舍,又显得过于轻松。
月黑风高的时候,他们尝试着点一个火把出发。不过少年并没有布条可以缠在火把上,风吹得火苗呼呼响、经常会飞出火星,他只能小心地看护火苗,枯朽、弯曲的树枝并不好用,恐怕少年走得稍微快点就会把火苗带灭。少年无法,只能拿着没有火焰,烧出很长通红的棍子磕磕拌拌地硬着头皮往前走。偶尔挥出一个蹦出火星的圆环,好像既壮胆、又威风,百兽惊恐,怯怯避退。
又一日。
小狼警惕地带着少年来到一处水源边上。
少年发疯似的扑上去,丝毫不管捧在手里的小片污泥……待少年喝足并灌满水袋,小狼开始喝。开始的时候,它眼睛紧紧地盯着远方,少年不解,环视一圈看到并无异样。小狼这才专心的快速舔着水。此时,小狼谨慎又凶猛的习性彻底暴露出来。
虽然只有一个小水洼,少年也好想可以在这里定居。毕竟这里有水,他们也可以抓到猎物……
少年松散地躺到附近的草地上。
他想着,之前一个人,怕黑,他的那个小窝只能紧凑地,以使自己背靠着大树,两侧稠密的树枝也基本上是恰好包裹住自己。那时,每晚紧紧攥着一根长棍入睡……
而如果,他和小狼能够在此……
小狼用嘴把他推醒,催促离开。
看到少年不乐意起身,狼变得凶戾起来。迟疑好长一会儿,少年虽然不明所以,但还是收拾行装跟在小狼后面悻悻离开了。
待远去再回头时,水洼处出现一头棕熊。
少年后怕了起来。
果然,世间所有珍稀的东西,都不可独享。
这是人类很难体会到的道理。“匹夫无罪,怀璧其罪”,人们都偏向于占有自己应得的那份。至于什么是应得的,人类社会的征伐、杀戮会告诉他们自己。有的人不断更强,攫取更多;有的人生来孱弱,只能寄希望于别人的庇护、同情,可以也依旧不满足,仍跃跃欲试。还美其名曰:存在感。
殊不知,这刚好对应了一个人的贪图。
其实猛兽的世界也是如此,不过是它们的生命无人珍惜。飞蛾扑火,雁南飞,乃至螳螂捕蝉、黄雀在后……它们用生命奔波,人只做看客。
又走几夜,远处依稀灯火。
少年已到彼岸,却不觉是终点。他看着摇曳的灯火,出神了。
似乎他应该和小狼一样追、逃、躲、睡……始于母胎,终归兽腹。对远方的那一盏灯火,突然感觉好陌生。怕是刚好像他曾经容身、又刚刚逃离的小村庄,与自己其实没什么关系。
小狼却只能离开,它也许在出发前就明白:就是要将少年送到这个地方。荒野漫漫,他应该回到人类的地方,虽然少年会湿柴草冒的烟把地鼠熏出来。它回头,想让少年过去。
少年不愿。却不知该如何表达,人本该有动情、感心的言语,可少年未曾学会。甚至在少年心里的愁绪在他自己心里也难以名状。心有不舍,他自己却不知是何物。
狼用头侧推着少年,向灯火处走去。
东方黛浅,繁星渐隐。
“嗷呜,嗷呜……嗷……嗷呜”,狼突然叫了起来,少年吓了一跳,不明所以。
屋内灯燃。
“嗷呜,嗷呜”,狼又吼了一会儿,然后飞奔离去。
少年追不上……
这一幕,被刚走到屋外的老者看到。
老者盯着远去的狼,久而不语。
一弯泉水几棵树,两进院落六间屋。
少年蜷缩在泉边。
等寒意褪去,老者再次开门,看到少年压倒一片自己种的稻谷、不紧不慢地走到旁边,问:“为何不叩门?”少年仰头,不知所措,轻轻呢喃了些什么。
看着他穿着比自己宽大这么多的破衣服,行囊干瘪,昨天又与狼同行,老者心知少年是逃难而来,能听到自己言语,但似乎还没有学会说话。
老者回屋拿出一块糠饼,慢步走来,对少年说:“我原乃商国大学士,名啟,独居于此。院内,皆是我平生所阅书简,所藏器甲……”少年接过糠饼,三两口吞了,又俯回在泉边喝了几口水;起身,只见脸上的脏污随着水划落到破烂的衣服上,眼神跟着啟老先生的所指处,空洞、困乏。
他看着眼前这座宅院,比自己之前村里所见的土墙茅屋不知道气派多少。大门很简单,上面写了两个他感觉很奇怪的符号,似乎是字。
闲迟。
“我本已与大王商定,再过两年稍许,大王即派送七位才仕来我闲迟居求学……怎料你先到了。你且暂作我书童吧!”
少年虽没有理解啟老的意思,但知晓老先生收留了他,很快便面露喜色,拜伏在地。
“今方月初,孤狼日出之前送你而来,我便唤你:朔阳;可好?”少年未起。
接连几日,啟老都带着他拾捡泉边的石块、料理泉边刚刚吐绿的嫩竹、开垦荒地。逢啟老捧卷读书,朔阳便会从各处搬来大石,围在水泉和屋子周围;每到累得不行、休息的时候,他总会抬眼向着狼远走的地方张望。眼神清澈,看似又很深邃。
啟老在书房中,叹道:“人重情,狼高义;朔阳风华可待,他日归来,愿你为狼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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