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一动,喉中痒意忽然加重。
大袖中的手紧握成拳,忍了又忍,终还是从紧抿的唇缝逸出一声闷咳。
这一声出来,后面再止不住,他弓着背,单手撑住案几,直咳的牵心扯肺。
姜佛桑见状,忙起身绕到他这边,挽起衣袖替他拍背。
手掌下的触感微有些硌手,足见他有多瘦。
良久,咳声稍止。
姜佛桑端来温水让他喝下:“多饮水,可作缓解。”
“多谢。”扈长蘅伸手接过。
姜佛桑跪坐在他身侧,从侧面看他,这会儿不仅脸色发白,唇色也隐隐泛绀。
又见他左手握拳抵于胸口,眉心成川,疼痛难忍的模样——显然,咳嗽只是表征,又或是疾病的一种,他真正的病灶并不在此。
“你平日吃些甚么药?就一直这样咳?不若让药童试试以贝母和枇杷叶入药煎服,止久嗽最宜——”
“你……”扈长蘅愣怔地看着他,片刻后垂下眼帘,神情萧瑟,“你如何得知?”
姜佛桑顿了顿,答:“妾猜的。”
扈长蘅重新抬眼,眼中多了几分萧瑟:“你既已猜到,为何还愿意嫁给我?”
姜佛桑轻笑,“郎君可曾见过江上小舟?常时还可随心来去,若遇恶浪滔天,是无法掌控自己飘往何处的。倘不想被风浪撕碎,唯有随波逐流。”
她没有说些诸如倾心相许的漂亮话来搪塞,只是直白相告。
语气无怨无尤,唯有一份明澈的真诚。
也正是这份真诚,让扈长蘅在浓重的阴霾中得了片刻喘息。
“到底是我扈家对不住你,也委屈了你。”
“妾幸嫁郎君,不觉委屈,唯愿随遇而安。”
他苦笑:“我这身体……你也看到了,怕是有心无力,更无法给你长久安稳。”
姜佛桑摇首:“百年有百年的活法,十年有十年的活法,相伴一程,不留遗憾即可,何必想那么多呢?”
扈长蘅愣了愣,枯木一般的心突然生出一颗嫩芽。
真得……不必想那么多吗?
又或者说,眼前佳人,他真的可以拥有吗。
“妾愿伴君朝暮。”姜佛桑说着,柔荑覆上他的手背,“亦盼郎君垂怜。”
昨晚就寝前,良媪按惯例给她看了避火图。
“以女君的姿貌和聪慧,闺帷之中再添些缱绻柔情,没有男人能逃得过你掌心。”
既嫁来崇州,又打算借扈家暂避风浪,那么身为扈长蘅的妻室,该尽的义务姜佛桑也没打算回避。
一方面是因为她确实需要借助扈长蘅在扈家立足,即便没打算久留,几年之内却也没办法离开;而另一方面则是出于对扈长蘅的亏欠。
上一世扈长蘅虽对外宣称死于久病,从后来叔母的种种反应看,恐怕跟佛茵也不无关联。这一世又来了个姐妹易嫁……纵然扈家瞒病在先,她们姜家也不是全然无辜。
所以,她愿意真诚以待,或琴瑟和睦,或相敬如宾,以一个妻子的身份陪他走完余下的生命。
万幸,眼前的扈长蘅并不让她讨厌。
良媪的本意却是怕她输给九媵——夫主的心若先被其他后房占去,对正室嫡妻而言是耻辱,对今后的权益地位也极为不利。
姜佛桑闻言失笑:“若九媵中真有他心悦之人,也不失为一桩美事。”至少她心上的包袱会轻一些。
风致楚楚的美人,如此可爱可怜的跟你说着这些话,想不心动真是千难万难。
扈长蘅忽然明白了南全的底气何来。
沉吟良久,终是没忍住这份诱惑,将她纤手反握于掌心。
“圣人言,朝闻道夕死可矣。能得你相伴,夕死亦可——”
“欸!”姜佛桑拦住他,“大吉之日,郎君何出此不吉之言。”
扈长蘅微笑:“彼姝者子入我室,是戒微之福。出此不吉之语,是戒微不该。”
夜阑人寂,灯火昏昏。
四目相视间,有温情脉脉滋生。
交握的双手忽然有了些潮意。
扈长蘅缓缓倾身,两人之间的距离越来越近。
姜佛桑闭上眼,羽睫轻颤,万般堪怜——
双唇即将相贴之际,一阵拊掌大笑声忽自屏风后的箱柜中传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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