伯祖年岁大了,如今连氏实际主事的是伯父连昶。案发之后,伯父已着人往宫中递了话,暗示小惩便了。
说起来,京陵高门子弟亦不乏纨绔,闹出人命的也不是没有,但只要死者不是要紧人物,从来都是高拿轻放,没有谁当真被治罪。
坏就坏在这萧家身份敏感,入京后一举一动都在别人眼中。
同为靠武事起家、又有些旧结素怨在的许氏,就一直视萧家为肉中刺。
这次状告连皇后怀疑就是许氏授意,否则一介民庶,何来的胆气与门路敢得罪贵胄?
原想着只要萧五咬死不认,一切都好办,没想到他认得倒是干脆。
但既然伯父有倚重萧氏之心,陛下亦不想因此事与萧琥起龃龉,从而打破北边平衡,那她少不得要补救一二。
“孤听闻死的是个横行乡里的地痞闲汉,欺蛮妇孺凌辱弱小之事常行,乡民皆患之。萧五也是路见不平、替天行道……”
连皇后顿了顿,想到那萧元度素日行径,似也觉得自己所言牵强。
话锋稍转:“再如何说,毕竟是一条人命,便是有罪也该交由郡县长官查问。萧元度所为有失妥当,即刻着廷尉卿前去捕人,让他在诏狱待上些时日,静思己过。”
“诺。”宦者领命而退。
姜佛桑全程旁观,不由为这种默契的态度而感到心惊。
她明白,真正的根结恐怕还在于“举贤不出世族,用法不及权贵”这样的约定俗成。
有这些规矩在一日,庶人百姓的命便永远不能算命。
今次死的人当死,那下次死的人若不当死呢?公平何在。
曾经她也是视这些为理所当然中的一员,直到后来有了那些经历……
先生说过,下民易虐,上天难欺。
庶民的怒火虽微不足道,但聚沙成塔,这样的庶民多了,星星之火终可燎原,乃至焚毁一个王朝。
长生教的壮大与最终的反戈,不就是建立在这样的土壤之上吗?
在那之前,又有谁能料到,京中这些世家大族,约半数将断送于他们曾至为信仰的长生教之手……
姜佛桑清楚,不解决问题的根本,早晚有此一难。
大势所趋,她无从更改,所以原本也只是打算在危机未至之时劝说姜家搬离京陵——虽说姜家未必会听。
但眼下,她身处长秋宫。
她阻止不了,面前之人总有这个能力。
想到从亲历者口中听闻的惨状,知道将会有无数人枉死于这场动乱,姜佛桑踌躇再三,决定向连皇后进言。
还未开口,又有宫人趋步进殿。
这次是芳德殿那边的事。
两日前,有长生教的教徒冲撞了都水监的一个都尉,后受责而暴毙。许贵妃闻知,将那都尉召入禁中,鞭打了一百。
昨日朝上,御史中丞上书言长生道甄灭人伦、令户绝祀,有妖惑庶民之疑。这又引起许贵妃的不满,这次不能随意责打,便处以罚金一两。
御史中丞受此侮辱十分不忿,指斥许贵妃佞教太甚。
许贵妃言:“尔府中私蓄僧尼千余,安敢指责与我?”
连皇后听罢,神色淡淡。
姜佛桑正疑惑,如此良机,连皇后竟不大做文章?
视线一转,待瞥到内殿供着一副通天法祖神像时,有种恍然大悟之感。
原来连皇后竟也……
那先前为何还赴永宁寺参加浴佛?
是了,天子崇佛,京陵少说也有近半佛教信徒。连皇后身为一国之母,还是要适当示好一下天子,兼顾一下民众的。
势同水火的连皇后和许贵妃,竟然能在信教一事上达成一致,长生教的能量可见一般。
想到此处,姜佛桑不禁惊出一身冷汗,再不敢多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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