吴玉到家的时候,已经是初更过半,他重重地扣响了门环。老管家听见了声音,就来开了门,开完门之后老管家向外一看,吴玉身后呼啦啦地跟着六七个人,还有个被人搀扶着的女子,一时间有点儿发懵:“老爷,这、这是怎么回事啊?”
吴玉看着管家惊诧的模样,赶忙吩咐:“此事说来话长,等我有空再和你详说。你快去厨下,做一大盆热汤面来。还有,你让咱们府里的冯九,速去请胡大夫来府上,就说有人受了重伤,需要现在诊治。”
老管家看吴玉这副焦急的模样,也无暇诧异,赶紧转身去唤冯九。吴玉在前,李丰年搀着妹妹,一众乡亲都跟在吴玉身后,一起进了吴府。吴玉安顿好众人,让李丰年把他妹妹搀进了西侧的偏厢房,躺在一张暂时无人使用旧床上休息,然后返身回了正堂。众人见吴玉回来了,齐刷刷地跪了下去,感谢吴玉今天的相救之恩。吴玉赶紧示意众人起身:“大伙快起来、快起来,吴某只是略尽绵薄之力,大家不可行此大礼!”
等众人起了身,吴玉就问李丰年:”你们都是陕西人吗?是何时来的京城?”
李丰年赶紧回话:“屋里的这几个都是陕西人,但不都是榆林的,哪里的都有。我和妹妹本是榆林镇的军户,家里世代为军。我是家里的次子,妹妹是老三,我哥哥就在卫所当兵。吴大人您可能不知,榆林是个苦地方,不但天旱少雨,北邻沙漠,而且是边陲重镇,鞑靼走了瓦剌又来攻。民户的日子本来就很苦了,军户的日子就更别说了。卫所的长官把军屯的耕地都给私吞了,还让卫所的士兵给长官做佃户,时不时地要上战场不说,还要没日没夜地给长官种地。两年前,陕西大旱,军屯的土地没有收成,朝廷不但不抚恤饥民,还让军户按照定额交粮租,可是我们哪里还拿得出粮食啊!榆林镇卫所的长官也一样,不但不开仓赈济,还和朝廷一起逼着军户交粮!这帮天杀的王八蛋!”说着说着,李丰年的嗓门就高了起来。他赶紧捂住了嘴,给吴玉行了一礼:“吴大人,小的无意冒犯,只是想起了伤心事,一时意难平。”吴玉摆了摆手,示意无妨,让他继续说。
李丰年就压低了嗓音继续说:“这帮人真是黑了心,我家里有父母,哥哥,我,还有妹妹。哥哥前几年娶了媳妇,生了个女娃,妹妹三年前也嫁了人,她夫君也是榆林镇卫所的军户。前年那场大灾,田亩绝收,家中颗粒皆无,俺爹,俺娘,哥哥,嫂子,侄女,还有妹夫,一共六口人,都,都饿死了。”说到这李丰年又哽咽了,他擦了擦眼泪继续说:“我和妹妹听俺娘在临终之前说,她在京城还有个远房的亲戚,让我们来京城投靠他。我们就一路要饭,走了几千里路,来到了京城。后来拿着俺娘收藏的一封信,按照那里面说的,在京城里找人,直找了一个多月。后来小人在南城一处胡同问到了知情之人,那人说他认识俺娘的那位远亲,但是那人几个月前就死了,他的家人也都搬到别处去了,具体去了哪里他也不知道。小人也就死了心了,不再想找什么八竿子打不着的远亲。就带着妹妹,和这几位干零活儿时认识的陕西老乡,一起谋生。他们也和我差不多,都是家乡遭了灾,千里迢迢跑到京城来混口饭的。我们可都是苦出身啊,若不是最近实在是穷的没有办法,谁愿意去和官差作对呢?”说完之后,其余几个人也是纷纷点头,都流下了伤心的眼泪。
吴玉听了这番话,心里也是十分酸楚,回想前几日,自己还和老管家说,京官难做,小心挨饿。可是和眼前这些人比,这点难处又算得了什么?就在众人默默垂泪之时,老管家端着一大盆热汤面进了堂屋,吴玉看饭做好了,就让众人都过来,每人一个大碗,自己盛面吃。那几个人也是饿得厉害,顾不得客气,每人都盛了满满一大碗的面,也不顾汤面还热得烫嘴,就狼吞虎咽地吃了起来。
吴玉把老管家拉到一旁,把今日之事大略地说了一遍,老管家听了也是十分同情。吴玉又问:“悠儿此时可睡下啦?我好几日没有回来,悠儿近日可还好吗?”老管家小声地回答:“小姐近日还好,两位先生来教书的时候,学的也很认真。就是小姐近日总是拉住老奴问那妖物的事。小姐就问,这妖物长啥样子,可怕不可怕,会不会吃人之类的问题。老奴也没法回答,只好想办法糊弄过去。可是老爷您也知道,咱们小姐可精明着呢,什么事都逃不过她的眼睛。”吴玉听了,知道女儿是担心这妖物太厉害,自己捉不住妖物反被妖物害了。
正在此时,堂外有人走近的脚步声,吴玉估摸着应该是冯九把胡大夫请过来了,就不再和管家说话,让他好好招呼正在吃面的这些人,自己快步走出堂屋,去迎接胡大夫。吴玉来到院中,见来人正是胡大夫,就赶紧拱手行礼:“天色已晚,此时劳烦胡大夫上门看诊,吴某真是万分抱歉。不过现在家中有个病人伤得很重,不得不劳烦胡大夫您来看上一看。”
胡大夫赶紧还礼:“吴大人您不必客气,病人在哪,带我去看看吧!”
吴玉抬手引路,把胡大夫请进了偏厢之内。李丰年远远地看见来了个大夫模样的人,就端着面碗,走出了堂屋,也跟着进了偏厢房。
吴玉指了指旧床榻上躺着的李芸霏:“这就是伤者,她是被人在小腹上重重踹了一脚,痛得走不了路。”李芸霏见吴玉进来,就想挣扎着起来感谢吴玉的救命之恩,怎奈小腹疼痛难忍,起了两次也没起来。吴玉赶紧让她躺着别动:“好了好了,躺着不要动,这位是胡大夫,专门来给你治伤的。”李芸霏气息微弱地说:“谢谢吴大人,谢谢胡大夫,小女子是穷苦出身,这点伤不碍事的。”李丰年听了妹妹这么说,就赶紧回过头去,怕妹妹看见自己止不住流下的眼泪。
胡大夫给伤者把了把脉,又查看了一下受伤的地方,就对吴玉说:“这位姑娘所受乃是硬伤,这一脚踹得极重,踢得又是小腹位置,这几日肯定是剧痛难忍。这位姑娘最近可要好好静养,我这就给她开一副治外伤的良方,再回我家中取几副专治跌打损伤的膏药。汤药每日一副,膏药每日一贴,再加好好调养,有个三五日,就可以下床走路了。”
吴玉千恩万谢,给了诊费,让冯九把胡大夫送回家,顺便去把治跌打损伤的膏药取回来。吴玉把胡大夫送出了府门之后,又回到了偏厢之内,看着床上躺着的病人,目露关切神色:“我刚刚听令兄讲了你们兄妹俩的遭遇,没想到在我大明王化之下,还有这样的人间惨祸。刚刚胡大夫和我说了,你这伤不算重,这几日安心调养,很快就好了。”李芸霏听了吴玉的话,又想起了今日的遭遇,眼泪止不住地流了下来。
吴玉回头看了眼李丰年:“近日皇城不宁,上街卖艺是万万不能了,改日我帮你们寻个杂活,先赚点钱填饱肚子。你如果信得过我吴某的人品,那就把令妹留在我府中养病,等她痊愈之后,再出府去找你。每日你也可来我府上看望令妹,只需叩响门环,老管家自会给你开门。”
李丰年又想磕头跪谢,吴玉赶紧拉住:“以后不可动不动就跪,我府中没有这些规矩。咱们还是不要打扰令妹休息了,一会我让管家给令妹端一碗面汤,喝完就让她睡下,明日身体好些了再吃些东西补补力气。”
说罢吴玉和李丰年就走出了偏厢,回到了堂屋。此时堂屋中李丰年的几个同乡也都吃完了面,连盆里的面汤都喝了个精光。吴玉问众人:“这面够吃吗?不够的话我让管家再煮。”众人赶紧回答:“吃饱了,吃饱了。”吴玉喊来老管家,让他收了盆碗,然后再给偏厢房的伤者端一碗稠稠的面汤去,让伤者吃完就好好安睡。
吴玉把刚才和李丰年说的话与众人又说了一遍:“今日你们就在我府中住下,虽然条件有限,屋舍也不太宽敞,诸位今日就凑合一晚吧!”
李丰年和乡亲们齐齐向吴玉施了一个大礼:“今日承蒙吴大人搭救之恩,我等万死难报!”吴玉让众人不必如此,然后就唤老仆人进来,给这几位安排睡觉的地方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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