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嗷?”戎长风慢条斯理地磕了磕烟灰,也不急。
左金义瞧了遍办公室,觉着狄老者待会儿在这里过钱过货不大好看相,于是说:“这儿讲话不大方便,不知戎兄肯不肯赏脸,咱们同到外面吃个饭。”
戎长风打断了他,说:“那倒不必,我这人最怕吃糊涂饭。如果吃到一半,事情我帮不上忙,那时怎么办?吃不是,吐出来也不是。你就有什么事照直说吧!”
左金义无法,抽了几口烟,实心实意地替那爷说了一通好的,他也没料到戎长风竟真愿意把狄老者见一见。
也不消他出去唤,戎长风掀铃传了副官来,遣副官下楼去请,并且道:“旗人礼多,爱穷讲究,你提示提示,上来千万别行礼,我受不得那个!”
可是狄老者哪儿能啊,一进门就要行大礼,戎长风扶住了,“不敢当不敢当,老先生,使不得!”
就这一句,狄爷心里竖了大拇指,这小爷是位君子,差不了。
不过老人到底怯场,进门说的尽是些不中用的废话,恭维也十分老套,少年裘马衣履风流必然封疆拜相之类,惹得左金义直摇头。
老了,跟一颗干巴土豆似的,精瘦的下巴上留着山羊胡子、身上的马褂还是洪宪年的旧东西,整个就一老古董,大场面虽是没少经见过,但是应酬如今的少壮派,横是没法了。
狄总管晓得跟不上年轻人的趟,到底心中作急,一路地说下去,先是攀旧情,说那爷跟如夫人的父亲林老爷是世交。
此言被敲门进来的罗副官恰恰听到,想这老者算是犯了四爷的忌讳,不晓得这‘如夫人’‘姨太太’之类的称谓可是当着四爷称不得。
少奶奶憎那偏房的名分,连带四爷也敏感,他从不提姨太太这仨字,说差也没有那么说过,这种称谓在小公馆就是人人心知肚明的禁语。
好在狄总管究竟词穷,缩口不言了,钱能通神,还是叫钱替他说话罢。
描金大箱子在地上放着,那宅上讲究的宝贝全在里边了,只要能救出独子性命,要老太爷的脑袋也不含糊。
左金义有眼色,推说近来白银市场看跌,约了人在老城隍庙分析行情,先行告退。
左金义走后,罗副官大有深意地呈上一份新到的卷宗,戎长风见他神色有异,便加心去看了看。
原来卷宗文件上是刚刚送来的审讯内容,头里就是那全爷那贝额的情况,竟压根儿不是什么逆党成员,只是恰恰昨夜醉了酒误入了包房。
戎长风心中有数了,将文件合上向桌面一丢。
这个动作很平常,可罗副官却明白了,他是不会当下答应狄老者放人的,这一回倒是非卖林父一个面子不可。
他的做派通常如此,不可能叫顺手人情从他手上轻易溜过去。
罗副官退出后,狄老者一样一样地献宝,在桌上摊开七八套的锦盒与檀木匣。
里边是些古玉、字画、元丝、锞子,还有佛像,牙雕,甚至将大捆的套模葫芦、澄泥蛐蛐罐也带来了。
这还不够,最后又由袖内取出一只绸包,打开绸包,里边是黄澄澄的小金鱼。
“四少爷,您上眼,”狄老者小心地炼词:“这是咱们那爷府上存了上百年的宝,不是今儿孝敬您,我老朽这辈子怕是没福气看上一眼。”
戎长风一直看着老者将宝贝一件件轻轻捧出来,一件件放好。
直至老者开口,他莞尔了。
用修长的手指轻轻推开那些小黄鱼,“抱歉的很!”
他道:“若说全少爷不在我这里,那是托词,可是事关军机,无法通融,原因不便讲,老先生意会即可!军法苛酷,营私舞弊乃是掉脑袋的大罪,那爷的吩咐,晚生恕难从命!”
他的北平腔里带一点斯文的海派口音,语速不急也不缓,直把一个狄老先生说的脸刷地灰了,几乎就要给他下跪。
其实跪也不管用,林家父亲不出面四爷绝对不会松口。
虽然他此时已经明知纳贝额是冤的,也不会下令放人,早在一小时前罗副官刚告诉他这事能和林父搭上边的时候,他就有了算计。不久的将来,他有一件棘手的事情需要林父办,除了林父没有别人能办到,但如果再像半年前那样逼着就范自然不行,所以须让他落个人情,到时才好作为交换。
他不漏痕迹地盘算着,这时忽然传来敲门声。
罗副官显见有急事,不等四爷出声便开门进来了,“四爷,少奶奶出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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