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幼权说:“我还没想好,先离开这里再说。”
月儿说:“那你跟我来。”
周幼权一愣,月儿也不解释,反手拉他朝自己的蜗居地跑去。
五分钟后,她和周幼权坐在了楼顶上。
猫还在那儿呼噜噜地睡觉,感觉到有人来它睁开一只眼睛看了一下,见月儿引了人来,绕着周幼权转了一圈后,便伸了个懒腰走向月儿,在她怀里寻了个舒服位置继续睡。
周幼权告诉她,三少爷现在与从前不同了,他已经是一个彻头彻尾的政客。
他没有杀冀先生,激进的冀先生现在是他的一只枪,一切见不得光的恶事都由冀先生出马,而他与温和派在前台保持着温文尔雅的亲和形象。
月儿说不上自己是何心情,话题中的三爷,好像是一个非常遥远而陌生的人,她从不认识一般。
她问:“救国社的周先生和周太太和你什么关系?”月儿直觉他们有关系。
果然,周幼权说:“他们是我的叔婶。”
“你父亲也是救国社的吗?”
周幼权摇头,他的父亲是这个国家的当权ze,其政治资本来自于三爷,几个月前的那场政变便是他父亲发起的,为了彻底赶走政敌,他父亲不惜将政权拱手相让,成就了三爷现在的地位。
民众口中的黑帮指的确实就是救国社,但现在zq越来越稳定,黑帮这种称谓已经在渐渐消失。
“周幼权,你已经知道三爷抓我的原因了,对不对?”
周幼权点点头:“因为秘本,不过他们现在不会杀你了。”
月儿苦笑,说:“明白了。”
三爷已经不再是过去的三爷了,权力会膨胀一个人的欲望,如今身处权力巅峰的他,需要武器去巩固政权或者扩张政治版图,所以他不再是秘本反对派了。
月儿不知该哭还是笑了,无怪那天在码头,周先生他们没有直接开枪毙了她。他们要得到秘本得到她。
可月儿知道,三爷不是四爷所说的,值得托付的势力,她绝不会将秘本交给他!她要逃!可是怎么逃?
“周幼权,你不帮我逃走,我也理解的。”
她不无怅惘地道。
周幼权:“你何出此言呢?你认为我和所有人一样,不是秘本拥护派就是秘本反对派,不是想要得到你,就是想要杀掉你对吧。”
月儿没有吭声。
周幼权看她无助又警惕的样子,叹了口气。
“朱珠小姐,我还这样叫你可以吗?我父亲常说,王图霸业需要牺牲许多人,需要委屈许多人,我是认同的,我也有宏图大志,但我不会让那个被牺牲、受委屈的人是我的心……身边人……”
他说到这里低下了头,后面的话终究是咽回去了。
他自从被月儿救了之后,决计要找到她,带她逃出姨太太的苦海,父亲把他带回来的这两年,他一直在抗争,两年之中有一年半是被软禁的状态,直到得知月儿已经和三少爷结婚,才安静下来,答应结婚是政变之后的事情,他父亲害怕出现兔死狗烹的局面,迅速结盟政治力量,最便利有效的方法就是联姻……
此时此刻,说这些已经毫无意义,他为了家族的命运必须结婚,而月儿的性格也不会屈服于三爷的桎梏。
他和她,注定要分道扬镳。
他说:“我会帮你的,于情于理,我都必须帮你。”
月儿等的就是他这句话,她一把抓住他的手,说:“如果你愿意帮我,那么事不宜迟,婚礼上所有人都看到我们一起离开,恐怕三爷马上就会有所行动了。”
周幼权当然也明白这一点,但如何逃是个问题,他虽然是位官少爷,能享受一定的特权,但眼下的情况太特殊,想必从这一刻起他就已经成为三爷的重点监控对象了。
二人枯坐一时,周幼权忽然说:“恐怕只能请阿阮帮忙了。”
月儿一怔:“你的太太?”
周幼权点头,他说阿阮有两位英国女友,为了参加这次婚礼,上个月舟车劳顿从香港赶来,婚礼之后她们要返回香港,这大概是最可行的办法。他和阿阮的关系很差,人人都知道他非常抵触这场政治婚姻,三爷应该想不到他会把月儿托付给阿阮。
此事拖延不得,他和月儿商议完,便作速回去安排了。
他一走,月儿才想起自己把饿肚子的事情忘了,肚子咕噜噜地响,眼睛也发花了,她坚持不住,躺在干硬的楼顶上挺了过来,忽然旁边的树梢动了,她登时紧张,连忙抓过枪对准那里。
上来的是周幼权,他带来些果饼。也是刚刚离开后才想到这一层,月儿正在逃亡之际,怎会无缘无故出现在他的婚礼上?想必是要蹭一顿吃的……
“你吃点东西,我下次过来……罢了,大概不会有下次。”
他感伤,说:“再有人来,可能就是阿阮。”
果不其然,周幼权刚回家便被父亲软禁了,除了父母和阿阮,谁也不能见。
而他咬死了不说月儿的下落,趁着阿阮来探视的机会,他请求阿阮帮忙。
他告诉阿阮月儿就是他一直拒婚的原因,月儿就是那个白月光,如果她留在这里,就算她是戎乃风的太太,他也没有办法死心,但如果她离开了,今生今世,他也就认了。
阿阮不知该为此难过还是欣慰,她问:“那么,你不怕我让她在路上消失吗?”
周幼权说:“我对你不好,但我知道你是好人,你善良诚恳,是一个难得的女子,如果不是这样,我也确实不敢托付于你。”
阿阮凝望着他,沉默一时,说:“我豁出命也会帮你把她送出去。”
·
阿阮信守承诺,费尽心机把月儿送出去了,但轮船起航时,阿阮却问她是否确定要离开戎乃风。
因为在阿阮看来,戎乃风是很多女性梦寐以求的择偶对象。财富和相貌不消强调,最打动人心的是他的专情。
阿阮的父母公婆都是权力巅峰的人物,因此有很多接触戎乃风的机会,他每次给人们随礼时,帖子上都写着“戎乃风携内人林映月敬上”几个大字。
周先生周太太看他孤身一人太过冷清,劝他再婚,他说他除了林映月谁都不娶,林映月活着是她太太,死了,她的灵魂也和她在一起过日子。
所以,他一点都不寂寞。小说里弗兰西丝卡能够凭借不到四天的疯狂相爱的记忆,维持了在小镇上一生的平淡生活。他相信那是真的,因为心甘情愿的爱实在是太铭心刻骨,让人永生难忘。
他不疾不徐,单方面地过着有老婆的影子生活……
月儿听完,不是不感慨,三爷已活入化境,一般人抵达不了他的思想深处。
但月儿只是想做林映月,不想活着做谁家的太太,死了做谁家的鬼。临行前,阿阮受周幼权嘱托,赠送了一部分盘缠,月儿却之不恭,将那枚钻戒赠与阿阮,不想说成是交换,说这是给你们的结婚礼物,请一定笑纳。
摘掉这枚戒指,她与三爷再无瓜葛,她自始至终看不懂这个男人,他爱她入骨,却又心怀私欲。
或许,他对自己的爱意如他送的钻石般坚贞璀璨永恒,可这爱意本身,想来也只占他心中钻石般大小的地方吧……
恩怨难以理清,一切都随着渐渐后退的国家,远去了。
·
船行几日,她本该去孟买,但经此波折,又被动返回了原路,没办法,阿阮只能利用闺蜜赴港的机会将她送出去。她只能绕回香港,再想办法从香港去孟买。
回到香港才知道,最近到孟买的轮船特别紧张,听说是因为上个月发生的沉船事件导致的,而沉船事件的导火索是一个从孟买回港的科学家遭到日本人和救国社夹击……
孟买、科学家、日本人、救国社,这几个词语放在一起,月儿立刻联想到了四爷的舅父,她紧张万分,问那位科学家后来怎样了,有人答说:“听黑渡口的船员说没事,被人救走了,乘他们船回内地的,往重庆去了。”
重庆?月儿大喜,立刻改变行程,回内地去。
孑孓而行,三个多月的颠沛流离,终于到达内地,入目是山河破碎、入耳是枪炮轰鸣,盘缠早已告罄,沿路将多余的衣物也当了,背着的是一只空包袱和一把风蚀了的伞,白猫也变成了灰猫。
即便是灰猫,有好几次也差点被饿极了的人抓去吃,月儿拼死拼活才护住,人们饿疯了,她也饿,饿极有时候会去扒垃圾堆,她平生喜洁,而这一年多来,简直忘了干净是什么样子了。
此时是1938年,武汉战事越来越吃紧,防空警报隔三岔五地在头顶尖利鸣响,她每次随着人群跑防空洞都觉得要小命不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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