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现在?”
“对。要不载你一程?”
她回头看一看远处:“你等等,我去告诉韩——”
就在这时远远有女声问“楚娜呢?”,接着七八个声音在找寻她。韩京回望过来。周榛宇伸手将她扯进自己的阴影底下:“不,你得立刻决定。”
楚娜回头瞠视着他。周榛宇熟悉这种神情——期待、战栗与刺激,是人在迈出安全范围之前,最后的拉锯。
两秒之后,她说:“好,走。”
二人背离人群而去。上了车,周榛宇刚发动,便留意到楚娜正注视他放在方向盘上的左手:“其实我早该猜到的,你手上没戒指印。”
他笑道:“对,我没有太太。”
楚娜扣上安全带扣,接着在他面前摘下戒指,塞进口袋。
周榛宇想,现在她是不是该说,她也没有未婚夫了?
“那很好,我也没有未婚夫。”她直截了当:“韩京和我只是朋友,他来帮我的忙,挡挡咸猪手。”
·
替她挡咸猪手的好朋友韩京是位养生专家,每天雷打不动九点半睡觉。楚娜掐着时间打给他,再次为在婚宴上擅自离开道歉。
她此时所在的女洗手间络绎不绝。门扣还坏了。她靠在隔间壁上,夹着手机,抬起一条腿蹬住门。一手捂住耳朵,忍受一门之隔几个喝高了的疯婆娘在惊声尖笑。
韩京在那头道:“算了。你一走,我也得以早早脱身。我就是挺好奇理由。”
“哎,见到个以前认识的人。”
“周榛宇?”
“嗯。”
“看出来了。能让你这样,估计不止认识这么简单。”
楚娜稍稍犹疑,据实以告:“是,但我不方便让他知道。你下回遇见他,能不能也帮我保密?”
韩京打个呵欠,温和地说:“这个当然。其实榛宇兄常年在外,我们打交道本就不多。周家大公子跟我倒有几分交情,他人非常好。当弟弟的应该也差不到哪去。”
楚娜笑一声,未置可否。
“有什么打算?”
“没有打算。”今晚把她半辈子的冲动都用完了。等今晚结束再说。
“好,我就不打听了。注意安全,晚安。”
楚娜收起手机,出门沿过道走回大厅,隔着落地玻璃看看室外“焚舟”的霓虹招牌。
她正身处陵城著名的酒吧一条街。夜色渐浓,四处妆正盛,酒未酣,像一副很快会晕染开的画,尚在清晰的一刻。楚娜深一脚浅一脚往前走,耳边尽是夜行动物们的喧哗,不禁疑惑起来,今夜怎会这样长?长到似乎不再是个时间维度,而是不知通往何处的空间,让人在幻觉里接驳和摆渡。
没准从酒窖开始,一切就都是幻觉,是梦境。
她越往回走,疑惑便越深。直至回到舞池,在卡座里找到周榛宇。他还在,生动俊美,超乎她所有的美梦。陷在一群男女当中,他闻声抬起头,笑意明快:
“楚小姐,正担心你不回来。我需要你。”
楚娜在他身边坐下,感受到他的温度,和他衬衣下肌肉线条的实感。但虚幻感仍挥之不去,连众人的吵嚷都像浮在半空:
“来,来,下一轮。”
场上在玩的是个叫“大话骰”的游戏。四对男女,由女的玩,输了得两人一起喝。规则说来简单,一人五个骰子,轮流坐庄叫点数,越叫越大直到有人质疑,开盅实际点数小于叫点则质疑者赢,大于等于则庄家赢。
是个考验记忆、计算和演技的游戏。不过说到底,还是喝酒的由头。
周榛宇问她:“玩过吗?”
“见过。”
“别紧张,大不了我多喝几杯。”
她仰头喝了一口,定定神:“我试试。”
对付其他人,楚娜可就精明了。几轮下来,基本摸清所有人的游戏风格。
再次开局,对家喊到六,上家跟:“三个六。”
楚娜一个六都没,但她发现下家这轮从一到五的点数都叫得很保守,掷出六的概率偏高。于是她充分展现出一个新手不加掩饰的喜悦:“跟,六个六!”还特意又看了一次骰子以确认。
下家果然上当:“跟!我跟!七个六!”
结果开牌,全场只有五个六。下家男女都傻了眼,男的冲楚娜嚷嚷:“喂,为什么你一个没有也敢叫?”
周榛宇拍拍他肩膀:“要小心,她可会骗人了。来,喝吧。”
“小周你少给我幸灾乐祸。等着!”
又过了几轮,大伙儿都有点上头。下家男提议:“咱们玩大点,别一杯杯了,叫几个喝几杯,怎么样?”
这时点数叫到四个四,当即有人排开一列龙舌兰,隔了四杯出来。
楚娜侧过脸:“嘿,我要是输了,你怎么办?”
周榛宇笑:“到这来不就为喝个尽兴吗,赚了。”
“这可是你说的。”楚娜转头,看了看自己的骰子:“我跟,九个四。”
下家男一拍桌面:“又想诈我?开!”
一开盅众人惊呆。楚娜这回手气爆棚,掷出了豹子。另外三家掷出五个。加起来一共十个四,赢麻了。
下家这位老兄几乎开始怀疑人生:“靠,怎么有这种事!”喝了九杯龙舌兰,去厕所吐完回来抱怨:“小周你是带她来砸场子的吧?换位子,换位子!”
赢归赢,到后来楚娜和周榛宇也没少喝。酒场总归如此,开始要有个名头,一旦喝high就百无禁忌了。
不知过了多久,其他人都趁着酒劲下场群魔乱舞,卡座里只剩他们两个。背靠在沙发上,周榛宇转头看看她:“楚小姐,玩游戏,你是不是从没失过手?”
躺在一张沙发上,他仍叫她楚小姐,反而透着点亲密和暧昧。
楚娜笑着看他一眼。她现在不再觉得缺乏实感了。云里雾里,仿佛有双妙手把从前和当下衔接起来。
“有人需要我啊,我得尽力而为。”她说。
周榛宇叹口气:“不认识您的日子,我都是怎么过来的?”
他当然在开玩笑。楚娜明白,眼底却一阵热。少时轻声说:“我也想知道。”
“有个问题婚礼上我就想问,怕你觉得我别有用心。”他将身体转向她:“我们俩,是不是在哪见过?”
楚娜欠身拿杯酒抿了一口,确认自己语调自然,才道:“有可能,我们这行常年跑企业,见过谁都很正常。”
她心怦怦跳得厉害。却没得到回应。转头一看,周榛宇靠在沙发背上,似乎已经睡着了。
此刻酒吧气氛到达白热,彩灯光怪陆离,映得舞动男女像一尾尾蹁跹的热带鱼。而他们是鱼缸角落里,两枚不为人知的贝壳。
她注视他,心头正涌动着温柔与喜悦。偏偏这时灯光扫过,转为深红。一瞬间,眼前的周榛宇仿佛周身浴血。
楚娜心头一凉,某些记忆不经意涌现而来。她挪近:“嗨,你醉了?”
他还是不答。楚娜的不安开始脱离逻辑常识,明知道他好好的,仍然条件反射般伸手试图确认。
将触未触时,周榛宇睁开眼睛。
楚娜心头一松,挥挥手:“哦,有蚊……”
“楚小姐。”他轻声说:“你知道你什么时候最漂亮?”
“嗯?”
不防他忽然探过手臂,兜住她颈后:“骗人的时候。”
俯身过来,亲在她唇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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