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衣人闻言一震,匕首又往深压了压,厉声道:“怎么了。”
月儿吓得蹦豆子一样噼里啪啦地往外吐字,说:“四爷接到情报说保皇派从满洲里潜入了上海,考虑到我的安全,他在警备部隔壁的八音园拔了一间房子让我过去住,今天下午先收拾了换洗衣服装藤箱里送过去了,本来今晚是要在那边住的,但是想起家里的猫忘了带,就回来,打算明天带了猫再去……”
“跟老子扯谎对不对!”
月儿哭腔:“哪敢扯谎,当真在八音园,不信你们搜,楼上楼下想怎么搜怎么搜!”
黑衣人被诓住了,一是因为他们在威逼月儿之前,已将房子搜过一遍,没有找到藤条箱;二是月儿所说的,四爷让她住进八音园,这符合现在的情况,他们着急四爷也着急,对林映月怎能不采取措施。
若真是这样,他们就太被动了,藤条箱在任何地方都比八音园好办,那里是特务机关的后花园,戒备森严,一般人根本无法闯入。
要想拿回藤条箱,只能林映月亲自去取,但林映月一旦去了八音园,岂不是放虎归山?
二人在黑暗中对视一眼,其中一人从胸衣里取出一只信封。
借着月光,月儿看到上面的内容,她心中一震,是一份汉奸名单,上面有映星的名字,鲜红的指印压在上面。
她头皮发麻,这才明白当初父亲说的是真的,映星当真上过保皇派的当,留下了这样一份做了汉奸遗臭万年的证据!
她气得咬牙,暗骂弟弟猪脑子!但转而意识到黑衣人此举有深意,恐怕是想拿这个东西来制约她,好让她替他们将藤条箱取回来!
她试探道:“你们可以杀我,但不能这样对我弟弟,他是无辜的啊!”
“好说。”黑衣人折起那份名单收回胸口内,“我们来做一笔交易。”
果然如月儿所料,黑衣人提出放她去八音园取箱子,约定明天取了箱子后往贝勒路潘裁缝店汇合,他们会帮她引开四爷的眼线。
月儿唯唯诺诺,统统答应。终于将黑衣人哄走。
她吓得浑身哆嗦,但心头镇定,思路清晰。
她刚才撒谎说在八音园而没说在别处,意图就是防止这些人直接把她控制,失去想办法解决问题的时间和机会。
但现在,留给她的时间也不多。她得赶快行动!
她撑着精神下楼去叫阿绪,必须赶快让阿绪和她去码头找映星,那只藤箱前几天被映星借给了从东三省逃难来的同学,不知现在还在不在上海了。
她“哐哐”拍着阿绪的屋门,怎么拍门都不醒,情急推门而入,到床前把阿绪拧了两把,阿绪翻了个身继续鼾声如雷,无疑,刚才的黑衣人在行动之前将阿绪迷晕了。
她只好作罢,独自一人拿了手电筒出发了,刚到弄口,就听见长街上砰砰枪响,她吓得连忙缩到墙根背后,就着月光望出去,看到两个人影开着枪从远处跑过去,其中一个身形像极了米四。
同时,她视线不能及的隔壁弄堂里也是枪声大作,片刻后,四周安静下来,米四和另一个身影匆匆跑回来,在刚才倒下的人身上翻找一气,随后二人登车,快速离去,当巡捕的哨音在远处传来时,他们已经消失的无影无踪。
月儿忽然意识到什么,顾不上多想,飞快向那个倒在地上的人跑过去,果然,是刚才闯入她卧室的黑衣人之一,她顾不上害怕,拉开对方的胸衣掏摸,然而里边空空如也。
她想了想,向另一条弄堂跑去,用手电朝黝黑的弄里照去,果然有一个血流如注的黑衣人倒在地上,她直接上手翻对方的胸衣口袋,也是空空如也。
这时巡捕已经越来越近了,口哨声和狗吠声此起彼伏。
月儿赶快跑回自己家,关上大门靠在上面喘气。汉奸名单一定是被米四他们搜走了。
冷静下来之后,她便想通了来龙去脉。四爷平时的眼线是另外两个人,一天二十四小时严防死守,怎会让那两个黑衣人接近她了呢?四爷怎会防范那般薄弱呢?米四和海青怎么这么快又巧的就到位了呢?
第一个黑衣人是腿部中弹,说明米四他们想留活口,但尸体口吐白沫说明是自己服毒自杀的。
月儿想起四爷当初抓奶娘时,首先检查她的牙上是否有氰化物,据说特务们一般都是用那种东西来预防被活捉的。
米四他们没有抓到活口,便尽可能地搜身寻找信息,于是,那份汉奸名单现在十有八九已经落入四爷手中了。
而这份名单在谁手中,谁就有了牵制她的王牌!
她无比沮丧,一屁股坐到天井的水门汀地上,捂着脸焦躁不堪。
不知过了多久,弄堂里传来急火火的脚步声,有人一路跑着冲进弄堂,到了她家门口停住了,转而翻上墙。
月儿经过半夜的惊吓,此时神经正紧绷着,下意识地用手电筒照上去,却是映星。
墙头上的映星也一愣,借着手电筒的光看清是她,噗通一声跳进来。
“姐,你没事吧?”
月儿摇摇头,看上去只是受了惊吓,他见姐姐没事,连忙去屋里看阿绪,大家都平安无事,他松了一口气,顺势在阿绪房间坐下,给自己倒了一杯茶饮尽,然后对跟进来的月儿说:“吓死我了!”
他说他在码头听说自家附近出了凶杀案,拔腿就往回跑。
月儿动容,映星是有些孩子气不假,但他是个极其重情重义的男孩子,小时候为了救阿绪,自己被人捅了刀,想必他的亲生父母的血液里一定有着正义的基因,即使他被林家养大,也难改忠厚的品质。
月儿不能不管他!
那份名单如果是真的,那么父亲上次提到的该名单的严重性便也是真的,以爱国学生运动的名义,引诱映星加入,实则背地里进行的是暗杀某某政要的事情。恐怕映星到现在都认为那个行动是一场正义之举,如果此事曝光,映星不仅难逃一死,还得背上汉奸之名,这对于一向热衷革命的清白少年来说,简直是无法承受之重。
月儿的心一截一截下沉,她不能跑了,她必须想法子得到那份名单。
而且,她已得知秘本在藤箱里,也需拿到手。
她嘱咐映星不要去买票了,说自己打算过几天再出发,出发时必然需要装行李,她由此自然地过渡到藤箱的话题,得知借走藤箱的同学还在上海,她心中松了一口气。然后让映星去把藤箱要回来。
“一只旧藤箱罢了,回头再买一只。”映星不以为然。
月儿知道他一向古道热肠,不好意思去索要,款言道:“不是的,我昨天本也打算买只新的,但一看见藤箱就伤心,我跟父母在路上走散,自己回来了,他们却杳无音讯,我这心里难受,那只藤箱是他们的旧物,留着是个念想,你去买只新的送给那位同学,把那只旧的换回来,好么?”
映星答应了,并劝她不要难过,说等她看完病,和她一起去找父母。
看着映星关切的目光,月儿心中羞愧,如果可以,她真不愿这样骗弟弟,但为了日后能顺利让映星和她出走,此刻便不能将真相告诉他。
不仅不告诉他,她从北平回来后,没有跟任何人说她出走的真实原因,因为一旦说出‘一’,就会牵连出‘二’或‘三’,父母是保皇派,连带恐怕就要引出秘本的秘密,届时又会冒出许多拥护派或者反对派,于自己大为不利。
天亮后,她和映星去买藤箱,顺利地与那位同学换回了旧藤箱,拿回家后,她躲到自己闺房剪开夹层,果然看见一本泛黄的牛皮纸册子,上面的字迹的确是祖父传给她的文字。
为了预防万一,她反复看了数遍,用一整天的功夫,将内容全部背到了心里。
接下去就是汉奸名单的问题了,小狐狸没有必要跟老狐狸兜圈子,她打算直接跟四爷去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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