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顿有点冗长的晚宴终于结束了。当人家飞帮弟兄们兴高采烈地马上就要开始抢劫后的“海盗分金”时,德克帮就出来了。霍尼戈告诉老德克先带着孩子们去西边那橦小楼住下,他已经和老板“本杰明西姆斯”打过招呼了。老德克没拒绝。要是不住这儿,他们七个就只能到山下找个狗窝似的民居,付给人家五六便士一夜的租金,而且还没地方吃饭。吃点苦对德克帮这些人来说倒没啥,关键是,对于眼下山穷水尽前途未卜的他们来说,每一便士都是宝贵的。
七人走出酒店时,首先看到的就是满天繁星。像这样满星的加勒比夜空,总会让荣兵想起电影《天方夜谭》里的画面。他甚至会痴痴地看着那些闪烁的星光,幻想在下一刻会不会有条绣着繁复图案的神奇飞毯无声地飘来……
维讷尔酒店建在拿骚的一处高坡之上,这里远离海滩,闻不到海水的咸腥气。酒店旁边种着很多果树和五颜六色的鲜花,在雨后的夜里散发着馥郁醉人的芬芳。
小梅子忽然问:“德克大叔,那个……怪怪的老人,他真当过总督?”
“呵,别当真,那是大家在耍戏他。他是拿骚这里最早的居民吧,谁也说不清他究竟多大岁数,也不知在这儿住了多少年。反正当年我们上岛时他就在这儿了。他的确是个怪人,但又不像是疯子。啥都爱打听,有时说出来的话莫名其妙的。他应该是早年间腰部受过特别重的伤,啥活儿也干不了,就成了个老流浪汉。”
“那为啥大伙儿管他叫总督呢?就因为他来这岛上最早?”切里也好奇地问。
“不是,因为他这么多年一直独自住在从前总督府那片废墟里,所以大伙儿就戏称他为‘傻瓜总督’。他居然也就顺杆儿爬地自称起总督来。哈哈。他老说要给人占卜,根本没人信。我猜他这些年就是靠别人偶尔的施舍活下来的吧。”
几个人贪婪地呼吸着因连日大雨而久违了的晚凉中的花香,慢慢踱到了旅馆的小楼门口,荣兵忽然停住脚步,有点迟疑地对老德克说:“大叔,我能不能……”大概是下面的话他自己也觉得有点难以启齿,就说得吞吞吐吐的。
“嗯?”
“我能不能买点吃的给他送去?”荣兵的声音越说越低。
果然,小托尼先嗤地笑出了声:“大哥啊!咱们自己都在蹭饭吃哪!对了,住的地方也是蹭的。咱都穷成这样儿了,你还有心思管那个疯老头儿?你咋想的呀罗宾??”
大伙都没说话,但看表情也都和小托尼的意思差不多。只有小梅子看了看荣兵,又望着老德克。
老德克也认真地看了看荣兵,又带着若有所思的表情挨个审视了一圈儿,然后冲着荣兵却像对大伙宣布一般开口了:“孩子,咱们再穷也还没饿死。在上的天主也不容我们就这么看着一个毫无生活来源,身体又残疾的老人瘪着肚子度过这个夜晚。”
“谢谢,谢谢大叔!”
“谢我做啥?我还要谢谢你呢,善良的小罗宾。总督大人刚才不是也对你说过吗?‘好心必得好报’。”
荣兵苦笑笑:“我可不是图啥好报。从小我爸教我的中华九德的第五条就是‘不媚强 不凌弱’。所以我性子就这样,看不惯强者豪横,也见不得弱者受苦。再说了,‘好心必得好报’这话还真不一定。要是我没记错的话,从年初到现在,我多少也算做了点好事吧?可咋还把咱们大伙都拖累成一帮穷光蛋了呢?唉……郁闷!”
老德克含笑摇了摇头:“不是这样的。不要抱怨,孩子。任何时候都不要抱怨。神的意志又岂能是我们凡人可以捉摸的?也许就在你意想不到的时候,你累积的那些善行就会变成巨大的回报突然到来呢?所以啊孩子,坚持你的善良吧。一直做正确的事情,好事自然来……”
螺丝腿儿坏笑着说:“咋样儿?爱辩论的罗宾?还是老德克厉害吧?”
“那当然那当然!我就是偶尔抖个机灵耍个贫嘴啥地。大叔那可是从深厚的生活积淀和思考中得来的哲学和智慧,这咋比呢?”
“呵呵,快去吧贫嘴罗宾。除了吃的再给他买瓶酒吧。我听说他爱喝酒。今晚他又刚听到那个经常照顾他的奥利弗被打死的消息,我猜他在这样的夜晚更需要喝口酒吧。”
“好的大叔,小梅子,给我点钱吧。”
“让帅哥和你一起去吧,那个老人就住那儿……”老德克用手指了指山下市镇中间,和原市政议会厅遗址紧挨着的那座原总督府的废墟。
荣兵和小梅子回到维讷尔酒店后,两人涨红着脸嘀嘀咕咕商量了好半天,才咬咬牙!买了一份蕉叶烤鱼、半只烧鸡、六个面包、还有一大盘盐浸花生和一瓶最便宜的黑朗姆酒。要不是梅里尔实在帅得太养眼了,让等着他俩点菜的酒吧伺女翠茜看得发呆淌哈喇子,就这俩人那磨磨叽叽的穷酸样儿她早不耐烦了!
荣兵本来想只买点便宜的家常吃食,一个叫花子还挑剔啥?能吃饱就行呗。可人家维讷尔酒店压根就不做啥家常饭菜。而且所有东西的价格都能把两人吓得心房乱蹦!之前那顿晚餐是蹭人家飞帮的,也不知道这儿的东西多贵。等自己这点东西一算账,卧地玛雅——两克朗!!这他粮的也太贵了吧?就这点东西要半英镑?荣兵之前就已经觉得哈勃岛的维卡酒店物价贵得像谋财了,他现在算是又填补了一个知识点——18世纪的海盗窝子拿骚维讷尔酒店的物价基本上就等于害命!
怪不得在这个稀破稀破的城镇里,居然还能有这么一间豪华的大酒店呢!海盗们的钱也太好赚了吧!?也只有不是好道来的钱才能养活这种畸形的消费场所吧?无论此时还是三百年后,不都是这样吗?
得,荣兵拎着东西边走边摇头。做好事哪能一点代价都不付出呢?否则又咋能体现出善良的可贵呢?
如果说几十年前的总督府这里有多繁华热闹,那现在的这里就有多冷清寂寥。
这座原本应该是挺漂亮的砖石结构的总督府,不知是被炮轰过还是被火烧过,三层的楼房只剩了一层半的残垣。房盖早没了,现在是用一层旧帆布苫在上面权作屋顶。墙壁上那些吓人的大裂缝只胡乱用些泥巴干草填塞着,算是勉强能挡住风雨。早就没了玻璃的窗框也是用厚实的帆布遮挡着,从外面就看不到里面的灯光,使得这橦本来就残破得变态的建筑,在这样的夜晚看起来黑森森地有点吓人。
走在石板缝里的野草都能没过脚踝的台阶上,荣兵忽然有点心酸……那个残疾的老人,他每天要怎样艰难地拄着那根破木棍,从这长长的台阶走上走下的呢?
小梅子走在前面,一手拎着烧鸡一手敲了敲破烂的木头门。连敲了几下又喊了几声,似乎能隐约听到里面有点动静,但没人作答,也没人来开门。荣兵“啪啪啪”地使劲拍打着门板,又用手拽了拽,门是从里面栓住的。两人在星光下对视了一眼,心里想的都一样——那老人不会出啥事了吧?
梅里尔把烧鸡递给荣兵,双手拉住门把手使劲往外拽了几下,还是不行。荣兵马上把手里的东西都放在地上,从后腰抽出疯狗刀,瞄准一块看起来最破的门板缝隙插进去猛往上撬……几下之后,这块朽烂不堪的木板就“嘎巴”一声被撬断了!荣兵伸手进去抓住里面的铁门栓往左边用力一扒拉,门开了……
一盏温暖的小油灯,正静静地把总督府废墟一角上这间寒酸简陋的屋子照得半明半暗……见最里面还有一条从顶棚垂下来的布帘子,梅里尔快步跑过去猛地掀开,布帘后面狭小的空间里除了一张简陋的木床什么都没有。两人惊疑不定地对视一眼,怪了!整个房间居然空无一人?
小梅子紧张地小声问:“罗宾,刚才我听错了吗?之前房间里是有声音吧?”
“有!声音不大,但我也听得清清楚楚。肯定有!”
“那……怎么会这样?或者……是老鼠发出的声音?”
“不是!老鼠会栓门吗?”
“对呀,这儿明明没人,
(本章未完,请翻页)
可、可门是、是从里面栓着的……”小梅子的话里已经带上了颤音。
荣兵也感觉手脚发冷汗毛直竖!眼前的一幕,让他忽然回想起了海奥庄园那个惊魂之夜……
“嗯?”想到海奥庄园,荣兵大脑飞速地转了转,好像明白了。
他拉了把梅里尔:“咱走。别怕小梅子,其实没啥。不过这个傻瓜总督看来还真不简单呢,他这房间里有密道!”
“密道?啊……对对!肯定是这么回事了!那咱们……”
“不管他,爱啥啥,跟咱没关系。走!”
两人转身刚想出门,那道帘子后面却发出了木板“哗啦哗啦” 的翻动声音……
“快走!”荣兵一把拉起小梅子只想赶快离开这个房间。
“别走啊孩子们,你们找我是求官呢还是占卜呢?对了,给我带什么吃的来了?”
两人刚走到门口,身后那道帘子就动了起来,紧接着,帘子一掀……烛光里就出现了一张布满深深核桃纹的老脸。
门外夜凉如水,室内一灯如豆。一老二少三人围坐在一张破旧的老橡木桌旁相互打量着……
“你是鬼呀?”荣兵捂着还在嘭嘭乱跳的胸口怒道。
“哎哎……小伙子,不带这么聊天的。你们中国不是有句古语吗——君子不会胡乱谈论鬼怪的事情。”
这装神弄鬼的老东西一边慢条斯理地从烤鱼上撕下细细的一条放进嘴里,津津有味地嚼着,一边笑眯眯地看着气鼓鼓地瞪着他的荣兵。
“少扯!我们中国可没这句……”
沃去……荣兵突然想起来了,这不会就是“子不语怪力乱神”的英文瞎译版吧??
“你错了,那个‘子’不是指君子,而是……”
算了,荣兵自己都说不下去了。他,一个二十一世纪的小潮男半夜坐在十八世纪加勒比海某个破岛某个半拉破总督府废墟里的破橡木桌前和一个疑似神经病的欧洲破老头掰扯用英文翻译《论语》的破问题?
荣兵忽然觉得又泄气又好笑。太荒诞了吧这也?不过……这神神叨叨的老东西还着实处处透着不简单!
“挺聪明的一个小伙子,而且看起来还挺善良……”老东西又带着那种似笑非笑难以捉摸的古怪神情,透过那对反射着光芒的水晶大眼镜片专注地盯着荣兵在看。
“少扯!跟你没关系!咱走吧梅里尔。”
“聊一会儿再走不行吗?”
“不聊!吃的给你放这儿了,省着点够你活三天的。这点东西可足足花了我们七个人四五天的生活费呀!大晚上巴巴地给你送来差点被你装鬼吓死!我可真……得了懒得跟你说了。走吧小梅子!”
“聊一会儿吧,就一会儿。我用我最珍贵的一切向上帝保证,你们是绝对不会后悔的。”
已经站起身来的梅里尔,看看老人又看看荣兵,迟疑地说:“罗宾,要不……”
“别听他的!”荣兵朝梅里尔摆摆手,起身就往外走。“他最珍贵的一切?那根破木头棍子吧?”
荣兵的左脚刚刚跨出房门,就听到身后的橡木桌上传来“当啷……”一声响,然后就是老神棍似乎有点焦急的声音:“聊一刻钟,付一枚金币。”
此刻荣兵和梅里尔已经坐回了橡木桌前,都在用不可思议的表情盯着桌上那枚在油灯光晕里静静地散发着迷人金属光泽的金币。来到这个时代的荣兵早就见过金币了,西班牙法国荷兰英国的都见过。不过这还是他第一次这么仔细地打量一枚金币,原因说来好笑——他感觉这老神棍像个老骗子,他在好奇这枚金币是不是假的。
但这明显就是一枚金币。现在它的背面朝上,最外圈是环绕的铭文和阿拉伯数字标明的年份——1710,中间是上下和左右分别对称的四组盾徽图案——骏马、三叠狮、鸢尾花和人脸竖琴。黄金的色泽在灯光的映照下熠熠闪亮……
“我们还好心怕你挨饿呢,敢情你这么有钱?内啥……聊一刻钟,这个就归我们啦?”荣兵狐疑地指了指桌上的金币。
“绅士重然诺,何况我可是位总督。”
荣兵盯着金币,老神棍盯着荣兵,然后老家伙咧着嘴无声地乐了。
“那……行吧。不过,我还是不太相信……”
“孩子,如果你永远都不相信奇迹,那奇迹永远都不会选你。一定一定要记住这句话!”
“那为啥这好运非得无缘无故出现在我们身上?我们中国也有句话——天上不会掉披萨。”
“因为这不是无缘无故的。罗宾,你是叫罗宾吧?记得我在维讷尔酒店时和你提到你们中国的那句古语吗——好心必得好报!”
“……好。那就再聊十块钱儿的吧。小梅子,表在你身上吗?”
“没有,表在德克大叔那儿。”
老神棍像变戏法似的,又从他那又脏又破的衣兜里掏出一块外形鼓鼓溜溜的怀表放在桌上,翻开纯金的表盖,露出了里面黑色的时针和珐琅彩的陶瓷表盘……
https://xianzhe.cc/book/29923/6934029.html