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账目上都能看得出来,整个旬州,甚至可以说是云瑞,商业都在迅速膨胀,五年前贾家一年最多就贷出去五百多两,收回来也就将近六百两而已,到大前年已经有一千多,前年已经破了两千,去年到今年更是破了六千,光是利息大概就能赚三百来两,不过比起贾家在城里的商铺,还只是九牛一毛而已。
寻青随便翻开一页,写的便都是“三锁村,王氏王浩哲还四十七两……”
放出去的款总是每年五月还的最多,大概是贾家的经营方式吧。
过了一会,一个年龄不大,但也有快二十的样子的青年,端了几杯香茶,走进了账房,看了看三人各自在干什么,就把几杯茶水放在了个人的面前。
寻青道了声谢,以为是贾家的家仆,一细看,才发现此人只有二十多岁,也身着粗麻丧服,估摸着是贾家人,眉宇间颇有几分英气,那人问到:“你们抄账本干嘛,每月官府都会仔细查账,漏税可是重罪。”
一旁的离阳接过话,他知道真正原因不便说出来,寻青也不好回答,轻描淡写说到:“本州新规,要抄年入白两以上的商户的账本留作案底。”
“哦,那有劳各位了。”那人应了一声,径直走了出去。
寻青有些奇怪,这个人看着可不像一般商户家的子弟,眉宇间英气藏不住的,就问向离阳和余月:“这个人你们认识吗?”
“知道,之前朝廷新办商学院的时候,他以旬州第一,全省第十七的成绩被录了,两年前才回来,回来以后把贾家的生意做的如日中天。”离阳带着几分羡慕,说到。
点了点头,寻青便不再言语,现在抄得快些才是要务,还是安静些。
整个房间内便唯余下春蚕食叶之声。
半晌过后,一旁的离阳已经趴在了几案上,一手抓着炭笔,伸像余月,喃喃说道:“削一下笔。”
寻青抬头,一旁余月还在奋笔疾书,一本已经快抄完了,而离阳还在半本多一点的地方,却已经像是被人抽了筋骨,手都瘫软了,只是呆呆地趴在几案上。
“你自己不会削?”余月手底下已然画上了最后一个句号,整本书一合,扔到了旁边。
接着,余月接过了离阳手上正在抄着的账本,仰头一口将杯中茶水喝尽,继续抄了起来。
“谢了,谢了,以后你就是我亲大哥了。”离阳看着一旁已经又埋头几案上的余月,直接靠在了椅子上。
“余大哥六百文,你四百文。寻青望向正舒服靠在椅子上的离阳。
离阳立马坐了起来,就要去抢余月手上的账本,一边大声嚷嚷到:“别别,千万别,我自己抄,我自己抄。”
余月也没有矫情,将账本递还给了离阳,又要过了寻青手上账本,开口说到:“这么来不是办法,效率太低了,我抄得快还得等你们两个。不如我和离阳先抄,你照着徐大人给你的单子,分一下任务,咱们分头抄。”
“是个办法,那官府文书就我拿着了,你们两个直接用官府身份去抄账本,估计应该也没人阻拦,要是有的话,说不定直接就可以查出有问题的商户,天色晚了再汇合。”寻青掏出那份官府名单,按照三人不同速度分了一下商户。
其实寻青完全可以让官府再多派一些官吏,抄得便会快很多,但是做事讲究个情分,不能给徐州牧连个下属小吏都不留。
最近出的事情实在太多了,一时间寻青也有些缓不过神来,自己好像变了很多,但又好像还是如同以前一样,慌慌张张的,虚度着光阴,写个游记都写得七零八落。
世人皆慌慌乱乱,各奔远方,急急忙忙,却又不知道自己奔向何方。
又抄了几个小商户的账本,几人晚间漫步于市井之中,还在旬州州城之内,已是人定之时,城里却是繁华依旧,夜市之中灯火通明。
别看旬州只是一省边陲州城,到了晚上,州城夜市,还有演话本的,戏子粉墨登台,台下有茶水瓜子喝着嗑着,若是愿意花钱,还能买到酒水和佐食。
四人随便找了家不大的饭馆,离市井的中心也挺远,清净一些,今天脑子里过了一天的账目,再听见嚷嚷声,只会让人觉着头痛欲裂。
“来壶酒,钱从我那五百文里扣。”离阳吃得正尽兴,突然想起来好菜当有好酒配。
寻青白了一眼丝毫没把自己当成官府小吏,反倒是觉着已经和寻青是老友的离阳,说到:“可以,不过是不是五百文,还要另说。”
离阳也不在乎是不是五百文了,唤来一旁店小二,要了一壶本地的清酒,名字唤作蓝玉,取自本地一名山之名,酒价不高酒味却不失香醇,因此需求量很大,在整个旬州都有些薄名。
余月却是摇了摇头,看着离阳叹了口气,轻声说道:“这里没其他人喝酒了,就你那点酒量,一会可别喝醉了。”
胡来抬头看了眼寻青,寻青立马明白了胡来想干什么。
“你不许喝,你一喝酒就变得……很奇怪。”寻青心声言语。
胡来耷拉着脑袋,哦了一声。
对于离阳的酒量,寻青倒是有些惊讶,看着离阳这个样子,可不像是酒量不行的人,还不等寻青开口询问,离阳就是一副英雄汉的样子,大手一挥,说到:“别听他瞎说,我千杯不倒!”
将信将疑,寻青继续吃菜,扒拉着碗中米饭,以前颍州主食都是面食,就连饭店也是靠着一碗能让汉子吃得满头大汗的油泼面作招牌,现在米饭也多了起来。
也真不知道酒有什么好喝的,就连小说中,不论是英雄还是枭雄,或者是那意气可冲斗牛的书生们,甚至连最可恶的小人,都喜欢喝口酒,仿佛失了那一壶酒,英雄便不再是英雄,小人也不够小人了。
吃着吃着,寻青才真正发现了不对劲,这个离阳真的快喝醉了,眼神飘忽,是不是双眼无神,一只手挥来挥去的,也不知道想到了些什么。
“你怎么不劝一劝他。”寻青看向一旁正在用筷子精细地挑着剩余的肉沫的余月。
“他就这个样子,每次喝酒必醉的,谁劝他他跟谁急,你不用管了,我一会儿想办法把他送回去,你不用管了。”余月擦了擦嘴,饮尽最后的茶水。
寻青倒了一口剩余的酒水,不喝完怪可惜的,不如自己也尝尝?轻轻一抿,一股子辛辣的味道在口中扩散。
寻青强忍着将那一小口咽了下去,现在腹内也是如同火烧一般,真的不好喝。
一旁的胡来看见了,只是抿着嘴笑。
“算了吧,就住在这家酒楼吧,明日平旦末了便动身吧,再各自会家太耗费时间了。”寻青砸吧砸吧了嘴,那酒水后味好像还不错。
这时,已经趴在桌子上好半天的离阳却突然哭了起来,醉了,真的是醉了。
离阳却突然说话,直直地对着李子木,问到:“你知道我觉着自己最无能的时候是什么时候吗?”
寻青并未理会,任由离阳说下去。
“就是查这桩案子的时候,官府很多案子都是我办的,可那一次,真的毫无头绪。”
“这么大个案子,这么多人被骗,结果底下是多少嗷嗷待哺的孩子被饿着,多少汉子愁苦着脸,多少声叹气,多少次……”
“可是,我什么都没查出来,甚至连一点点线索都没有,一点点都没有!我只知道那个骗子叫黄掌柜,长得一副憨厚老实的模样,但说不得名字都还是假的。”
“然后带着带着本州军士四处搜查调查,按照描述的长相通缉那个该挨剐的,无一所获,无一所获!”
离阳抽了口气。满眼通红,一个平日里看起来那么刚强的汉子,也有为自己的无能落泪的时候。
“最后在周边几个县怎么也没查出来究竟是谁在行骗,连根人毛都没找到,我一个人,就在昨天,拜访了本地二十几家被骗的人,然而,还是任何有用的信息都没有。”
“我本来可以告诉自己,那个人是跑了,你怎么也不可能查到的。”
“是啊,挺对的,但那是我第一个没查出来的案子,第一个得看着受害之人一个个妻离子散,家破人亡的样子的案子……”
离阳抬起头,体魄魁梧,声音却细弱蚊蝇:“我真的,不想再看到这样的惨剧了,许勇我们是见过的。而我就是个废物,什么也查不出来,空吃着州里的俸粮。”
“我不甘心就这么放弃,真的不甘心……”
话还未说完,离阳就已经一头栽到了酒桌上。
不过一方州城小吏罢了,所想之事,不过护一方百姓的平安罢了。
“尔今日不像以前了,丝毫看不出来是个女子做事的作风,倒像是个意气风发的读书人。”胡来一边收拾着身前的狼藉,一边说道。
“是吗,怎么,喜欢上我这副样子了?”寻青起身,摸了摸胡来脑袋。
“去一边去,吾都活了八百年了,什么样的男子没见过,还稀罕你一个假扮成男子的女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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