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午待张逸舟走了,杨劭也懒得再回明宫批奏折,喊了两个府右卫子弟跑一趟腿,便把文书全都抱回王府书房去看。予芙照例得陪他,中途有两次,他试图圈着她坐到自己腿上才肯公务,又被予芙骂了莫不是要学周幽王才勉强作罢。
“幽王与褒姒坐则腿叠腿,立则肩并肩,饮则交杯,食则同器。一连十日不上朝,与褒姒朝夕饮宴。”杨劭撑着头笑着看向予芙,手中竹笔有一搭没一搭地敲着水盂,末了不禁感叹一句,“这样的神仙日子,杨某的确心驰神往。”
“又胡说些什么,我就不该来陪你。”予芙研墨的手一滞,伸手团了一张写废的宣纸就砸向他。
“夫人不该高兴?要是我耽于享乐,色令智昏,夫人岂不是凭借一己之力救了整个雍朝?”杨劭也不躲,被纸团砸在了脸上仍酸不拉几道,“比起我,你自然是更向着大雍皇帝。”
“劭哥…我不是这个意思。”予芙忙解释两句,又叹了口气道,“中午我听你与张尚书谈军务,便真真切切觉得你口中的治国安邦之策,较之爹爹教与我的忠君不二,更能救天下苍生于水火。
如今乱世,神州萧条,生灵涂炭,又哪里是因明国反了。明王未举义之前,爹爹便曾叹过当今天子亲小人,远贤臣,深恐终有一日社稷倾颓。
只是他深信君为臣纲,父为子纲,即便天子错了,那也是天子,错的都是佞臣小人,作为忠臣只该直言死谏,就算清君侧也决不能造反。为臣之道,君君臣臣父父子子就是头一条了。”
“泰山不事二君的气节,令人佩服。只是雍朝治下,若有作奸犯科及为忠善者,不付有司论其刑赏,偏私狭隘,内外异法。
若只论忠君,忠臣劝不了君王不听,难道还要拿这九州四海一同陪葬么?
你说得极是,天道有常,不为尧存,不为桀亡,将乱世归罪于明国,实在是偏颇的很。”杨劭见予芙并未拘泥于她父亲的食古不化,十分欣喜。
明雍之争一直是横在两人之间的一处心结,予芙既然能不落巢窠,自己体悟出一番见解,实在是难能可贵。
他亦喜不自禁的暗叹,自己心悦之人果然处处都是极好的,清丽脱俗自不必说,见识也这般通透,竟比寻常男子更能看清天下局势。
“只可惜,爹爹永远是我爹爹,哥哥也永远是哥哥,我即便知道他们错了,又能如何…”予芙睫毛翕动,每每想起自己忤逆父兄跟了杨劭,或会有辱顾家忠烈门楣,便觉得十分愧对。可若真要她离了劭哥而去,那自己又是万万做不到的。
她就一颗心,却总要掰成两半,仲可怀也,人之多言亦可畏,如何才能得一个两全之法,既可以与杨劭长相厮守,又能保全了顾家名声,获爹爹首肯,她实在是想不出。
“好芙儿,错的是这世道,不是你。即便有错,那也是我强娶的你,是我逼迫你留在自己身边的,父兄要怪,便怪我独断专行就是了,你千万不要多想。”杨劭见她面色黯然,忙摩挲着予芙的手软语宽慰。
予芙亦不愿再纠结那一时一刻解不开的难题,抬起头,强扭出一个笑容道:“劭哥,我听张尚书说,不久你便要带兵去淮阴开战,是这样吗?”
“我…”杨劭一听这话,顿时心烦意乱起来。若不亲自去,黑虎营和金狮营韩广策实在不一定能震得住,淮阴之战至关重要,只许胜不许败,自己如何能放心。
但若要是真去了,他好不容易才找到予芙,缱绻相依不过短短数十天,便又要成年累月的见不着她,他是个人不是个神,是人就有七情六欲贪嗔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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