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樾嘴角挂着一抹若有若无的笑,仔细一看,那是云巅上覆着白雪的山峰,让人难以接近:“我怎么会那么蠢呢?为了不让别人怀疑到我头上,我只能假装中毒啊,谁也不会料到中毒之人就是下毒之人!莲华踯躅可是要毒死人的,我怎么可能蠢到枉送自己性命?我在医书上查到,莲华踯躅少量中毒后,会出现胸闷心悸、痉挛口渴、恶心呕吐、腹痛腹泻等症状,而服用大量番泻叶水也会出现腹痛腹泻,只要再演得像一点,就和中了莲华踯躅之毒的症状看起来一模一样。我计算好时间,泡了一大壶番泻叶,一口气灌下,换好衣裳,梳洗好,造成我吃过有毒的宫廷果脯不多,因而中毒不深的假象。当时王焕毒发难耐,现场极度混乱,章郎中只摸了王焕的脉象,还未来得及摸我的脉象,我故意把大家引导到我和王焕都吃过果脯上。如此一来,大家便误以为我和王焕都中了莲华踯躅之毒。”
“二公子果然才智过人,不愧有帝王之相!”无妄法师狡黠一笑,满是对王樾的赞许。
王樾眸光湛亮,睥睨一切,臻首微昂,散发着强烈的气场,张扬而霸道:“要成就一番霸业当真不易,杀敌三千,自损八百。那日喝了一壶番泻叶水,腹痛腹泻难耐,豆大的汗珠一直往外冒,跑了好多趟茅厕,真是辛苦。好在辛苦没有白费,父亲大人已经对朝廷有所忌惮,并决意自保。他日‘龙宫’建好,我和母亲大人自会力劝父亲大人打出旗号,兴兵起义,自立为王,割据一方。到时我便可以一展身手,助父亲大人成就大业。待我功成名就,就能像唐太宗李世民那样,成为父亲大人的首要功臣,以后便可接管宁武司,接管龙州,甚至接管天下。可惜这次没能成功借皇帝和张太后的名义除去王鉴,以后还得再想点法子,早日除去王鉴这个心头大患才是!”
二夫人曹鸢娘心疼地看着王樾,眼里盈满怜爱:“真是苦了我的樾儿!都怪为娘不争气,只是一个姬妾,没法让我聪慧的樾儿以后名正言顺地继承王氏土司之位,世袭你父亲大人宣抚司佥事之职。唉,可怜我的樾儿,只能趁你父亲大人确立世子之前,依靠你的聪明才智,凭本事去争取世子之位。娘亲也帮不了你什么,只能帮你打打下手……”
王樾的眼眸忽而飘起风雪,夹着一股暖流,塞满禅房的每一个角落:“母亲大人,您对孩儿的养育之恩,孩儿无以为报,又怎会怪罪娘亲呢?大夫人蔡秋娘不过比您早几天进门罢了,生下的王鉴虽是长子却资质平平,其原配夫人朱氏过世后也不续弦,至今膝下无子,难成大器。他日我助父亲大人打下江山,功成继承大统,坐上金銮宝座,一定让娘亲当上正宫太后,再也不受她蔡秋娘欺压!”
二夫人感到一阵温暖,抿嘴一笑。
无妄法师双手合十:“阿弥陀佛!二夫人与二公子母慈子孝,着实令人感动。请二夫人、二公子不要着急,来日方长,未来可期。小僧会一如既往地站在二公子这边,尽小僧所能,助二公子早成大业!”
“承蒙无妄法师相助,今后还要劳烦无妄法师您多费心。”王樾幽暗深邃的眸子闪出一丝诡诈。
“哪里、哪里,二公子您说笑了,帮您等于是帮小僧自己,互惠互利嘛!”无妄法师会心一笑,起身去安排中午的斋饭,“二夫人、二公子,那就委屈二位中午在鄙寺屈就一下了。小僧速去收拾行装,午饭后便与两位前往龙州蟠龙坝,以免误时辰。”
黄龙寺外晴空万里,飘着几朵可怜的白云。阳光洒下强烈的光束,峰顶的积雪更加豁亮,反射出耀眼的白光,刺得人睁不开眼,令人晕眩。如同王樾眼中的寒光,似一把锐利长刀,刀刀致命。
撕开黑夜的脸,晨曦露出娇羞的面庞。夏日带着热浪,撒野般涌来,在弥散泥腥味的涪江边嬉戏,在葱郁苍翠的山野间奔跑。
暴露在烈日下的花草被晒弯了腰,油绿的苔藓惬意地躲在阴暗处乘凉,一位身轻如燕的少女闯入大山的视野。这位少女正是辛夷,身着天青色软烟罗交领长裙,裙裾上绣着花叶纹饰,系一根白色织锦腰带,背着一个竹制小背篓。乌黑的秀发绾成桃心髻,插上一支金丝发晶珠帘流苏梅花簪。辛夷衣着简洁,薄施粉黛,清新淡雅,倒也方便在蟠龙坝附近的龙池坪采药。
龙池坪植被茂盛,绿树成荫,毕竟是仲夏时节,又一直走山路,辛夷不停用绣着淡粉色辛夷花的手绢擦汗。
看着辛夷满头大汗,家丁吉福心疼地说:“辛夷小姐,您这又是何苦呢?堂堂王土司府的小姐,不好好待在府里纳凉,偏偏跑到山上来受这个罪。”
辛夷一脸认真地对吉福说:“与其困在家里享清福,不如在外面多走走,免得闷得慌。几个哥哥都在助父亲大人一臂之力,我总不可能置之不闻吧?虽说我是女儿身,也得尽一份绵薄之力啊,挖点药材带回去,以后总有用得上的地方。”
“辛夷小姐真是深明大义!吉福还是给您扇扇风吧。”吉福随手扯下几片宽大的树叶,当做扇子给辛夷扇风。
芳草萋萋,野花遍地,走在山路上,辛夷哼着小曲儿,用花铲挖各种药材。不知不觉,小背篓装满各式野生药材,有大黄、附子、当归、党参、鸡矢藤等。
“辛夷小姐,您看,那里的花好漂亮啊!”吉福指着前面山坡上的野花惊叹道。
“我去看看呢!”辛夷顺着吉福手指的方向,提着裙摆,踏着野草和泥土,走过去。
郁郁茸茸的野枝蔓上冒出一串串花蕾,从蔓条的中部到顶尖依次绽放。花呈乳白色,透着一抹紫韵。花色不大,花冠分四瓣,花蕊朝下,上面一瓣最为怪异,花蕊相扣,背部细而带钩,如一只展翅欲飞的天鹅,下面一瓣生出两脚,极像了小巧的天鹅腿。
“辛夷小姐,这是什么花啊?吉福活这么大,从未见过如此古怪的花呢!”吉福有些惊讶。
“你有空多读点书呢。我在书上看到过,这是拟两色乌头。夏天开花,形似北方一种名叫天鹅的飞禽,也叫做‘天鹅花’。拟两色乌头有一点独特之处,那就是成双成对,相伴而生。”辛夷蹲下来拿出花铲挖起来,想移植到自家的庭院中,耐心地给吉福讲拟两色乌头的故事,“相传很久以前,有一对准备去南方过冬的天鹅,被牙山的秀丽风景吸引后定居下来。一只乌龟精为了一己私欲,把雌天鹅偷偷杀掉后献给龙王。不吃不喝的雄天鹅,日夜呼唤爱妻,思念成疾。被感动的山神将天鹅夫妇点化成并开的花朵,让他们能够生生世世永不分离。”
“唉,好在最后他们永远在一起了……”听到这动人凄美的爱情传说,吉福心里十分感慨。
辛夷继续挖拟两色乌头,生怕挖断根须便养不活了。
辛夷和吉福各自收获了满满一背篓药材,慢慢从龙池坪往下走。走到龙池坪山下的宁武司官道时,已近傍晚。
一阵急促的马蹄声疾驰而来,如疾风,似骤雨。领头的黑骏马奔驰在宁武司官道上,通体如黑缎子,油光放亮,四蹄翻腾,长鬃飞扬。这匹黑骏马壮美的姿态,宛若历尽艰辛穿洋过海的信鸽,又似暴风雨中勃然奋击的飞燕。黑骏马仰天长啸,悲壮的嘶鸣响彻天幕,涌出六匹马组成的马队,海潮般势不可挡地涌了过来,呼啸奔腾。
马队来势汹汹,全然不顾周围有无过往行人,正顾着说笑的辛夷和吉福来不及闪避,被疾驰的马队撞倒在地,背篓里的药材洒了一地,被马蹄践踏一番,全被踩坏了。辛夷右手手腕被擦伤,渗出细密的血珠,有些生疼,软烟罗袄裙也磨破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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