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想找那些人,该上学的上学,该上班的上班,中午还没有饭辙呢,走吧,去老爹工作的学校,找我老爹蹭饭去。
来到东门里二中,跟相熟的门卫袁大爷打了个招呼,直接上楼去政教处,我老爹没在,办公室里也没别人,闲得无事可做,掏了掏口袋发现自己没带烟,就开始翻老爹的抽屉,想翻出两盒烟来。
我老爹自己并不抽烟,但他抽屉里却总是有几盒烟,那是没收他们学校学生的。
运气真不错,一盒没开封的大前门、半盒墨菊,从那半盒墨菊里掏出几根搁在口袋里,在关上抽屉的一刹那,我眼前忽然一亮,我靠!踏破铁鞋无觅处,得来全不费工夫,想吃冰下雹子,变魔术的过生日——要什么有什么,抽屉深处安安稳稳地躺着一把明晃晃的匕首!
我赶紧退到门口向外张望,楼道里空无一人,除了学生们朗朗的读书声,没有任何响动。
我小心翼翼地关好房门,再次打开抽屉,拿出那把匕首,不容再仔细端详了,赶紧别在腰里,关好抽屉,扭身出了政教处,心里突突乱跳,快步往校外走去。
临出大门的时候,门卫袁大爷问我:“小子!怎么走了呢?没找着你爸是吗?”
我赶紧回答他:“我没找我爸,我去体育组找黄老师了,他没在,我先走了!回见袁大爷!”
然后一路小跑往西门里96号那小杂货屋奔去!
一到小屋刚关好门,我就迫不及待地掏出那把匕首仔细端详。
一尺来长,刀刃已开,但并不算锋利,还略有锈迹,握柄倒十分合手,刀柄上有一枚红色五角星,镌刻二字名曰“八一”。
我去!这是一把军用匕首啊!在那个年代,各个大厂或者学校都有民兵、基干连,会配发半自动步枪之类的轻兵器,有一些军用物品流落到民间也不奇怪,黄铜子弹壳是孩子们最常见的玩具。
不知道这把军用匕首,是我老爹没收了他哪位高足的,我拿着可真是得心应手啊,不禁一阵狂喜!
我坐了一会儿,屏气凝神竭力让自己平静下来,仔细一想问题就来了,我自己的家伙有了着落,小石榴那还赤手空拳呢,一旦他今天找不到趁手的家伙,明天晚上可怎么办?我突然灵机一动,想到了一个人——家住鼓楼西的康大爷。
老爷子八十多岁了,土生土长的老天津卫,是一位老木匠,有着一手木工油漆的好手艺,跟我老爹关系最好,帮我家打过好几件家具。
我老爹一有时间就往他那跑,为了听他讲老天津卫的老故事,像什么海张五修炮台,义和团大摆火牛阵,末代皇帝离婚,袁寒云出殡,段祺瑞下棋,施剑翘刺杀孙传芳,华士奎醉写劝业场……,这些事经他口中一说,不仅内容精彩,而且夹杂了许多俚语俏皮话,随时抖个小包袱儿,最后还得拴个扣子,预知后事如何,且听下回分解。
我老爹回到家,再把康大爷讲述的故事逐一编撰成文稿,留存在手头,隔三差五往报社投稿,常常有一些关于老城里风土民俗的文章,发表于天津的报纸期刊上。
我老爹也总带着我去找康大爷,老爷子对我疼爱有加,一去了就是糖块瓜子花生,零嘴儿的招呼,还教过我不少摔跤的招式,像什么小得合、别子、狼掏、捆羊、挑勾子、闪拧子……,老爷子年轻时好摔跤,有句老话“多年把式,当年的跤”,说练武的人老当益壮,但摔跤玩儿的就是生猛,我认识他的时候他已经折腾不动了,只能连比划带说,我也是一知半解。
康大爷住在鼓楼西小学旁边,天瑞胡同对面的一间临街小门脸房。
我看时间该到中午饭口了,就在鼓楼的包子铺买了八两包子。
这家包子是正宗的天津老味儿,半发面的小薄皮,里面一个肉丸,一咬一兜油的水馅儿,每天一到饭点,包子铺门口总是排着长队。
我揣着排大队买到的一兜包子,匆匆忙忙来到老爷子的住处,康大爷瞧见是我,立马拿起他木匠凳子上划线用的墨斗向我晃悠,这是我们爷儿俩独特的打招呼方式。
因为老街旧邻狐朋狗友们都叫我“墨斗儿”,墨斗儿鱼的墨斗儿,那是我的外号,而这个木匠活的工具也叫“墨斗”,只相差一个儿化音。
我来找康大爷的主要目的,是想借一把他使用多年的凿子。
据康大爷自己所言,自打他学徒开始,这把凿子就一直跟着他,如今这老头已经八十多岁了,凿子仍是锋利无比,单刃五分口,曾经把我的手剌下一块肉来。
我想找康大爷借这把凿子一用,只是不知道他能不能借给我。
眼见康大爷冲我晃荡他的墨斗,我这没大没小的劲头也上来了,从怀里拿出热腾腾的肉包子,也冲老头晃荡起来,嘴里还不依不饶地喊着:“老光棍!我拿肉包子打你信吗?”
康大爷吹胡子瞪眼佯装生气:“嘿!反了你个小王八蛋了!越来越没大没小没规矩了!就知道你大爷午饭还没着落呢,算你孝顺,看在包子的份上饶你这一回,外头可够冷的,赶紧过来烤烤火!”
我到炉子边坐了下来,随口说了一句:“怎么着,中午您了还喝点吗?我可没给您买酒菜,我没那么多钱,就八两包子,咱爷儿俩直接旋下去得了!”
我准知道老头一天两顿酒,没酒不下饭。
康大爷果然说:“嘿!管饭不管酒是吗?跟你那不着调的爹一样,老是干半吊子活儿,等着我出去买点儿酒菜去吧,你先把包子放炉子边烤着,省得回头再吃就凉了!”
老头穿上他那油光瓦亮的劳保大衣,打开门顶着寒风出去了。
我见老头已经走远,赶紧翻他的工具。
老头有一个简单的操作台,满满当当摆着他的工具。
终于在一堆已经下好的木料下面,发现了我要找的那把凿子。
这下踏实了,我悄悄塞在腰里,点上一支烟等着老头回来,一边在脑子里琢磨着,不告而别不合适,可是该怎么跟老头张嘴呢?传统行的老手艺人,大多对干活儿的工具视如珍宝,毕竟是他们赖以为生的饭碗,尤其这个岁数的老人,从小受自己师父的影响,拿干活儿的家伙当命,我开了口万一康大爷不答应怎么办?还弄得挺下不来台的,得了,愿意怎么样怎么样吧,反正也不见得用得上,退一万步讲,真的用上了,也顶多是往肉里捅这把凿子,不可能让凿子锛了口,过个两三天,我再偷偷摸摸还给老头也就是了。
打定主意,我踏踏实实地等着康大爷归来。
抽了不到两支烟,老头顶着冻得通红的鼻子回来了,他买的酱肉、粉肠、煮乌豆和老虎豆,摊在他那张永远拾掇不干净的桌子上,又从柜子里拿出一瓶直沽高粱,爷儿俩你一盅我一杯地喝了起来。
康老爷子真不含糊,甭看已经八十多岁了,却是铁打的身子骨儿,耳不聋、眼不花、牙不掉、背不驼,喝酒更是不在话下。
我倒是年纪轻轻的,按当时的那个意思,我还真喝不过他,再加一个小石榴,也不是他的对手。
七八杯碰下来,酒菜也下去了一小半,我也就这么大意思了,下午还有事儿呢,不敢再和他老人家一杯对一杯地对喝了。
屋子里炉火烧得通红,我的脸也红得跟戏台上的关老爷差不多了,推脱不胜酒力,忙着给老头在炉子盖上烤包子,烤得包子“滋滋”冒油。
康大爷也不管我,一人独斟独饮不胜自在,多半瓶白酒下肚,却也说了许多酒话,往事钩沉,追忆连篇,指天骂地,谈笑风生。
我听得津津有味,沉浸其中,一时间忘记了此行的目的,却没忘跟康大爷逗闷子:“您这是喝铁丝拉笊篱,在哪儿编的?”
不知不觉中,已经下午三点多了,直到有人叫门来找康大爷修理马扎,才让我们爷儿俩从一顿豪饮海聊中返回到现实世界。
凿子我已经顺到手了,康老爷子一修理马扎准得用工具,说不定就会发觉少了最关键的那一把凿子,我得赶紧撤了!急忙推脱自己喝高了头晕,还让老家伙一通笑话抢白,我心里暗笑:“哼哼!老猴子让小猴子耍了,却还浑然不觉,看你一会儿找不着凿子怎么翻腾!”
我告别康大爷,赶回家去等小石榴。
不到下午五点,我和小石榴在96号小杂货屋碰头了。
我把自己找来的两把家伙摆在桌上,随口问问小石榴这一天有什么收获?小石榴低下头,不好意思地喃喃自语:“我太难了,我是该想的办法都想了,该找的人也都找了,也只能踅摸来这玩意儿了!”
说完他从大衣里摸出一把锯断了把的消防斧,斧子头一边是刃一边是钩的那种,然后又把军挎包从脖子上摘下来,一翻书包盖,从里面拿出两个酒瓶子,装着满满当当的液体。
我当时以为他不知从哪儿弄来了两瓶酒呢,谁知小石榴一开口吓我一跳:“我觉着咱们找不来火枪,如果发生了远距离打斗,必定会吃大亏,我就找我姐去了,我姐不是在南泥湾路自行车零件二厂上班吗,我从她们厂电镀车间顺出两瓶硫酸,真要干起来,咱就拿硫酸泼他们!”
我靠!小石榴这个主意逆天了,这货这是怎么想的?太绝了!身边有这么一位铁哥们儿,何愁不能早日走进大牢的铁门啊!但在当时来说,这的确不失为一个好主意,而在转过天来的一连串突发状况中,小石榴这两瓶硫酸还真起到了出乎意料的作用!
该准备的已经准备齐了,后果一概不计,只求全身而退。
我告诉小石榴回去养精蓄锐,沉住了气,中午仍在96号小屋见面。
出发去红旗饭庄之前,再探讨一下具体的行动方案。
或和或打、是福是祸,一切的一切,只待明天晚上揭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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