该来的总会来的。
在过去的十几年里,安卓希曾想过无数种再回京都,再入安府,再见他的情景,本以为会是剑拔弩张,非生即死的,毕竟这么多年的恨意早就溢出满腔了。
可是……可是,跟在小丫鬟的身后,走去驸马府正厅的一路上,他明知道自己即将见到恨了那么久的那个人了,安卓希的心里却突然出现了一丝希望,这希望像是在满腔的恨意中撑开了一条裂缝,让坚定也产生了些许晃动。
正厅主位上端坐着一位身穿华服的中年女子,满头珠翠,虽然上了些年纪,姿色还是有几分的,举手投足间有些贵族气质,不用想,她肯定就是长公主了,是太皇太后的亲女儿,建西帝的亲妹妹,当朝皇帝的亲姑姑——安平长公主。
当年安庆远抛妻弃子就是因为她,为了这个,安卓希也要多看她几眼,除了一身的金银珠宝,绫罗绸缎,也是姿色平平,比起母亲来,相差十万八千里。
可世道便是如此,就算她是丑八怪,只要托生在帝王家,就会有人为她前赴后继。
想得入了神,眼睛一直盯着安平长公主忘了挪开,还是鸣珂在后面偷偷的戳了他一下,才醒过来。
在她右手边坐着的,就是安庆远,那个男人,那个十三年前把自己和母亲赶出家门的人。
安卓希不屑叫他的名字,更愿意称他为那个男人。
十几年的时间,他除了长了些白发和皱纹,和自己印象里的样子,好像看不出什么变化,还是那样眼角带笑,“慈眉善目”的样子,和赶他们母子二人出府时一模一样。
安卓希一直站在门口,没有向内靠近的意思。
可能自己被盯的不自在了,安平公主也上下打量着他,目光中充满了好奇还有些厌恶,“看来你就是那个孩子,长得确实不错,听说昨天在长街上闹了好大一出戏,连赵家的二小子都搅和进来了。”
“那个孩子,是,哪个孩子?”
“脾气还挺大,就为了接你入府,我的管家都犯了病了,你见了我不但不行礼,还敢直勾勾地盯着,要是换做我以前的脾气,早就把你的眼睛挖出来了。看来呀,入府第一件事,就是要好好教教你什么是规矩,不然怎么拿得出手啊。”那个女人阴阳怪气的。
整个过程安庆远坐在旁边一言不发,只是在喝茶。
我在期待什么呢?他这样的人,狗改不了吃屎,难道还指望他痛哭流涕,悔不当初吗?安卓希看着眼前的安庆远问自己。
离开家时安卓希才四岁,四岁前,安庆远虽然也在朝中任职,但还是给他留下了很多温馨的亲子时光。
那时的他性格温柔,胆小,说起话来奶声奶气的,每天追在大人的身后跑来跑去。
现在的他,完全没有了小时候的影子,如果不是出现在驸马府上,安庆远是不会相信眼前的这个人就是安卓希的。
安庆远抬了抬左手,厅内侍奉的丫鬟婆子,都低头哈腰的退了出去,安卓希暗地里摆摆手,鸣珂也退了出去,正听里只剩下三个人。
安庆远端起一杯酒,递到安平长公主面前,满脸笑容和宠溺的赔罪道:“夫人,你不要生气,他还小不懂事,就不要跟他计较了,这是我特地命人从南方运来的,上等的龙岩沉缸酒,肯定合你的口味,快尝尝。”
安平长公主刚才还带着些怒气,安庆远稍稍说一句好听的,她就转怒为喜,笑容满面的接过安庆远手里的酒,以袖掩面,一饮而尽,“还是驸马贴心,知道我好酒,专门从各地搜罗来好酒,让我开心。罢了,看在这酒的面子上,我就不生气了。小子,虽然你是驸马的私生子,不过我也不是那么小气的人,况且都已经那么多年了,以后也不必再提,今日你既进了这驸马府,那以后你就是我安平的孩子了。”
“私生子?”安卓希嘴角露出一丝嗔笑,然后第一次正眼直击安庆远,他想知道,他想确定,可得到的是又一次的刺中而已。
安庆远躲闪的眼神已经说明了一切,安卓希冷笑一声,他不是在笑别人,而是在笑自己。
“安卓希呀安卓希,你还指望着他拿什么身份来介绍你?让他亲口承认抛妻弃子,寡情薄性?他那样爱惜自己羽毛的人,那样做无异于亲手折断自己的翅膀,就算让他死,他也不会选择这种方式,私生子,果然是最好的选择。”
安卓希细微的表情变化,让安平公主看了个满眼,她缓缓说道:“怎么?说你是私生子,不高兴了?没关系,不用掩饰,听说你母亲病故了,临死前在书信中将你托付给你父亲,他不忍心你一人漂泊在外,这才主动向我认错,提起了你的存在。起初我是有些生气的,但是转念一想,就算有错,也不该是你的错,既已没了娘,以前的事儿也就一笔勾销了,没了娘的孩子,终究是最可怜的,我与你父成婚多年,我虽有所出,却只是个女儿,能为他生个儿子也是我的心愿,知道了你的存在,我想这也是我们之间的缘分,现在你也到了府上,以后你就是我驸马府的大少爷,也是我安平长公主之子,你看如何?”
其他的话安卓希听着心里没什么波澜,来京都进驸马府前就已经做好了发生一切坏事的打算,几句恶语并不算什么,可没想到她说了那一句没了娘的孩子最可怜,说到了安卓希的心坎里。
虽然安平长公主嘴臭,说话难听,她的那些话里,也明显有很多是安庆远编的假话,可只这一句,就抵消了剩下的几百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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