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微微透露些光亮,算不得多也不说上少,恰到好处。
隔壁屋舍农户圈养的土鸡还没来得及张嘴叫唤,徐安忍就已经早早起了床。
今年这个节日的他比起往年的这个时候起的更早。
徐安忍早在被吴先生荐到酒肆里头的时候,便已经养成了早起晚睡的习惯。
冬日里的作息,同那春秋夏日相比较起来,总归是要贴着人来的。
但是眼下的徐安忍并非不想多躺着休息一会,只是这单薄的被褥在初春时节里实在是可怜的紧冻人的紧,饶是翻来覆去卷上一卷也实在是留不住一星半点的热气,层层筛选之下,反倒是捂出一窝子的水汽。
上元节后的第一次下地耕作前的酒肆里,按照往年来的惯例,是铁了心忙活不起来的。
因此掌柜的索性也就给徐安忍放了半天假,至于这工钱肯定也是押着不发的。
一道忙活的店小二仍旧是还留在店里照看营生,这也让徐安忍愈发觉得店小二大概是掌柜的从本家带来的亲戚,讨个生活。
坐在木桌前的徐安忍,工工整整的收起一卷麻纸,推开房门,提着一把扫帚,走到院子里。
这时的他才发现雪已经化开的差不多了,不出意外的话昨夜又是一场润物春雨。
徐安忍深呼吸一口气后,小心翼翼地安置好了扫帚,伸了伸懒腰,跨步向前准备推开院门,想要让晨昏时刻本就施舍不多的阳光,尽可能多得洒落进他的院子里。
推开院门的少年刚刚转过头,便瞧见离了惊蝉巷不过一条路之隔的瓷碗街上,铁匠铺的炉火热气已然如黄昏时刻的炊烟般袅袅升起。
徐安忍将视线放低,便是能清楚望见一个不过才七八岁的小屁孩,蹑手蹑脚地偷溜出了铁匠铺,凭借着一尾帘幕,小孩仿佛将自己那铁匠父亲的视线,拦腰截断。
因此跑远了的他,全然没有刚刚摸出铁匠铺时的谨慎。
那个还穿着开襟短裤的小孩,此次犹如勇士远征的偷跑,目标正是阻隔在惊蝉巷和瓷碗街中央的参天桃树下的鹅卵石。
徐安忍不禁有些失笑。
三合镇由于原先的陶瓷生意红火,故而在选址一事上,便是靠近了落泪江畔,近水足坎便是在先天八卦上最为适宜瓷器敕造。
小镇的孩童在小的时候或多或少都喜欢玩闹,这一点皆是没有例外的。
譬如铁匠铺那个不曾随了父亲姓氏反倒是从了娘亲的开襟小孩陈若渝,更小的时候便是一个劲头跟在林端阳屁股后面的小跟屁虫,学会摸虾捉鱼上树不说,还整日嚷嚷着不知道从哪里听来的江湖意气话......
陈若渝和林端阳不同,和徐安忍也不同。
没有爹娘在身侧叮嘱的林端阳、徐安忍二人,可是要比起那些什么陈若渝啊、叶庆之啊这些孩子来说,玩耍嬉戏的更为肆无忌惮。
那些小镇父母们将落泪江畔视为洪水猛兽,一个劲儿的叮嘱自家子女切勿不可去那边游荡,不然打屁股戳针子样样不落下!
而没有爹娘在身边耳提面命,三令五申的林端阳和徐安忍二人,可是不管这些。
每每到了夏至前后,落泪江畔边上,总是能瞧见赤裸裸两个人影在近河畔纳凉......
自然,这些鹅卵石也都是林端阳和徐安忍两个人一年一年攒起来,堆放在桃树下的漂亮货。
只是自打两年前林端阳出走了这方小镇,三年前徐安忍进了酒肆当杂役之后,这些罕人的物件也就在没有堆砌更高的意思了。
对于陈若渝动不动就往桃树下的鹅卵石凑的行为,徐安忍也是抱着无所谓的心态。
毕竟有一年的夏日晌午,那个勉强才过了五岁的陈若渝,也是虎头虎脑地跟了去江畔,将自家娘亲说过的软硬话抛之九霄云外。
趁着林端阳和徐安忍两人纳凉的时候,陈若渝沿着江岸捡了满满当当一怀抱的石头。
最后奈何实在是寸步难行,也是由着林端阳和徐安忍二人帮衬着拿回桃树下的。
如果陈若渝被自己的娘亲发现衣服上的水渍和泥垢后,想来是吃了不错的一顿竹笋炒肉。
当然,这个也是徐安忍的猜测,毕竟这位小小年纪就豪气干云的小屁孩游侠,即便是屁股被打的生疼,也是仍念念不忘每日照例的桃花树下静坐赏石。
徐安忍摇了摇头,觉得没什么意思。
哪天碰着了这个小屁孩,就当做了林端阳的主,鹅卵石统统赠与他便是。
不想再看的徐安忍方要转过头,就察觉到了一道和煦的眼神望向自己。
少年再次回头望向铁匠铺,只见原先还低垂遮盖的帘幕此时已然被人掀开一角,那是陈若渝的父亲柳生。
徐安忍嘴角微微上扬,回以同样和煦的笑容,旋即便转身入了宅院。
长呼一口气的徐安忍在院子里挑了块相对少些杂草的空地。
又是一口长气呼出,少年像以往一样,闭上眼睛,马步横扎,摆起拳架,想象着身前有一个木人架子,开始一步一拳地练习走桩。
少年之拳桩毫无章法,用不着那些武道宗师来评断一二,即便是堪堪入门的下三品武夫,也是能勘破徐安忍拳路中的破绽百出。
对于林端阳所说的武道九品,徐安忍从未入门,只是耐着一股性子里带来的执着劲,练拳走桩一事从未有过松懈。
都说谁家少女不思春,可又有几人少年不仰慕那御剑凭空的剑仙风姿?不迷恋那一拳递出,身前无人可立的霸王气魄?
相较之下,徐安忍好一些,但仅此而已。
娘亲早逝,父亲远走,这与林端阳如出一辙的遭遇,不仅仅是两位少年郎心意相通、互帮互助的原因,更成为了他们心头上挥之不去的执念。
而如今,林端阳已然是一名乾阳王朝注册在籍的七品武夫,比起徐安忍来说,更有机会也更有可能去往广阔的小镇之外的世界,去茫茫人海中寻找自己的父亲......
所以徐安忍练拳,哪怕分寸不进,徐安忍也练拳,往死了练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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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久前的那一场春雨,雨水高低不一地落在镇子里,跌撒在一切能充当容身之所的“容器”里。
惊蝉巷黄泥路上的土坑是一副雨落水涨的模样,而在这柳家铁匠铺后院的水井里,也是同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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