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后神色也颇为凝重,也许是寻常习惯的样子,不过众臣们不能见到,只听她问道:“太尉,对此你怎么看?”
太尉秉礼应声而起,不急不缓地说道:“回禀太后,秉礼以为吴典客所讲之事确实如此,匈奴狼子野心不会安分守己,等时机成熟势必会大犯中原。但,也不用像吴典客所说那般着急,现在匈奴只不过是趁前段时日高祖崩殂钻了空子,想以此试探我大成的边防,幸朔方郡守打败之,并无好处讨得,一时间仍不敢轻举妄动。
“如今我朝需要时间喘息休整,那匈奴何尝不是?他们克鲁单于死后,内部便就继承问题大肆残杀,最终是现在的狐冒耶做了单于。不过各部还没有完全臣服,内部虎视眈眈,众多势力蠢蠢欲动。这些年狐冒耶也是各处征战,不断发展壮大,现在是急需建立功业的时候,然而羽翼未丰,尚需同大成修得表面的和睦,否则腹背受敌只怕是单于易主。
“即使这般,也不能完全保证匈奴不会有大的举动,若是他们沆瀣一气先攻大成再决雌雄,便有些棘手。不过这种情况已是假设极端,实际很难出现。所以,短期内匈奴虽是张狂,但也不敢真有什么出格的举动,毕竟我大成众将士也非软弱无能之辈。征发士兵实属不必,但是已有的兵力可让各郡国校场操练,随时待命。”
“太尉所言甚是。这匈奴现在是叫嚣得紧,不过还未到真正开战的时候。如今再大肆征兵百姓势必不愿,也非必需之事,但可教民农忙时耕种,农闲时让郡国组织操练,需用时便可省却大半的精力。”高后说道。
“太后圣明。”
“太尉、吴卿便有劳二位了。这匈奴的动向也得时刻清楚,若有异常速来回禀。”
“喏。”
这朝堂之事,夏奉多是半懂不懂的,从前太师太傅虽然也有提过,但不过是一笔带过,没有系统深入的讲过。今日乍一亲临这朝堂议事,皆是从前未有听闻之事,不由得犯了糊涂,多是不明白的,却又要努力去理解,颇为费力。听着这些大自己数倍的人议事,夏奉莫名地感觉自己突然间长大了一般,虽然还不能完全明白,但是已经有资格同他们处于一室,一同见证着帝国未来的走向。这种感觉的奇妙,是他以前从未经历过的,一种难以言明却又愉悦的情绪在他的心中逐渐膨胀开来,渐渐将他整个人包裹淹没。
下朝后,夏奉还处在这种半梦半醒的状态,有些飘忽,直到听见高后的询问才惊醒过来。
高后从在朝堂时就发现了自己这个小儿子迷迷愣愣的样子,意外地没有生气,想起了自己初陪高祖议事时的感觉。那时高祖尚未登大宝,还只是打天下的徐公,她同丈夫会见幕僚议事,也是这种不真切的感觉。不经意间,高后嘴角微带了些笑容,语气也柔和了许多,问道:“未儿,今日公卿所议之事,明白了几分呀?”
夏奉抠了抠脑袋,一脸愧疚的样子回道:“孩儿愚钝,听得不甚明白,只懂了十之一二。像什么用兵计谋、粮草输运、赋役税收孩儿一概不懂。只能囫囵揣摩个大概的意思,还望母亲见谅。”
“不碍事,你年纪还小,不明白这些事中的曲折道理也是常事。这朝堂之事母亲还能操持几年,只是未儿可要用心同寒山先生和其他太师们学习,也要多读先贤理政之书,毕竟这政事不可能一直由母亲包揽。”
“孩儿明白,孩儿日后定不负母亲和阿姊的期望。”
“是不负这天下万民的期望。”
“是,孩儿会做个明君,不负万民的期待!”
“好孩子!”
高后怜爱地抚摸着夏奉的脑袋,颇为感动又有些心疼,若不是他的两个兄长早早战死,他本该是这皇室中最无虑的公子,何需这么小的年纪便担此重任。只能叹命运无情,造化弄人,给了你无上尊荣却又可以轻易夺走挚爱。
夏奉抬头望着高后颇为不解,发问道:“母亲您怎么叹气了呀?”
“母亲想到你战死的两个兄长了,说起来你们还从没有见过他们的样子。”
“孩儿小时候听吉了姑姑讲过,大哥二哥都是丰神俊逸武功超群的人,带兵打仗也是一流。只是可惜。”夏奉努力地拼凑着两位兄长的形象,这些年他零星地听别人描述过,无不是称赞之词,皆是惋叹最后战死沙场定格于最好的年华岁月。
“是啊,”高后大为感触,“当初那么鲜活的两个孩子,怎么就……唉,不提这些了。过几日的辟雍讲学大礼准备得怎么样了,届时你可是要为万千学子做表率啊。”
“孩儿时刻记得母亲的教诲,自是不敢放松,准备的都是妥当了。”
“那便好。只是做事求个万全,还是再多上心些的好。”
“喏。”夏奉寻了个由头便离去了,他注意到母亲神情的低落,想是兄长的过世对于她的打击颇大。此时的高后神色黯黯,扶着额静默在高位之上,即使保养得再好,乌云鬓间的银线也是格外地醒目,面颊上细细的纹是多年风霜的见证。长寿殿大而高阔,却也有阳光未及的地方,萧瑟而清寂。
高后回想起了她的两个孩子和她已经仙逝的丈夫,他们似乎刚还在同她嬉笑打闹,在那个不大的土墙瓦屋的院落。转眼间,却只剩她一人在这堂皇宽广的宫殿。
“谛儿……
珶儿……”
一颗晶莹滚落,在书有“天伦颐养”的青砖上崩裂来开,润湿了“口”的部分。那位置太小,难以觉察,只是惊扰了恰巧路过的虫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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