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天是四月十五,来九龄堂看病的人虽是乌泱泱一片,却也算少的了。
童九龄年逾花甲,精力不再,是以每逢初一十五方坐诊九龄堂,为此前来排队的人也是大排长龙。
然而三年战乱,大周的兵马虽然未能侵吞洵都城,却也是引燃了战火蔓延至周围的村镇,不少百姓跟着逃难大军南下,造成城中人口锐减。又加之兵民顽强抵抗,损耗巨大,已然不复昔日境况,只是在一派冷清的衬托下显得如此繁华。
后堂是专门用来储存药材的,只有一间半开放式的隔间。陈妙妙坐在长条凳上,任由童九龄一遍一遍地给她试药。
不过一个时辰,桌面上已经摆满了大大小小的瓶瓶罐罐,铜盆里的清水被伤药染成了浑浊的褐绿色,散发着一股奇怪的药味。
童九龄唤来徒弟又打了一盆清水,换了一块干净的布帮陈妙妙小心擦拭伤口,无可奈何道:“我治不好这伤,试了这么多的药只有三七粉能减缓血的渗出,你拿着纸条到柜上领药吧!”说罢,拿起毛笔在裁好的白纸上这下‘三七’二字。
听到卜梭基时,陈妙妙就知道自己的伤治不好了,既是意料之外,也是意料之中。她伸手接过纸条,倒没有多大失望。
毕竟谢不逊说了,这元玄火精乃是天材地宝,她不过是一个普通凡人。
只是……
陈妙妙抬眸,直直地看向挂在墙上的一幅画,内心纠结万分,不知道该如何问出口。
见人坐着不动,童九龄疑惑道:“怎么,可是有别难处?”
甫一说完,他便蓦地一笑,倒是忘了这人的情况,于是起身准备带她去前堂,却惊讶地发现她的视线黏在自己身后。
童九龄莞尔一笑,他自是知道身后有什么。那是他在四十多年前作的一幅画,不是鸟兽虫鱼,也不是花草树木,更不是仕女俊郎,而是由许多线条组成的一个图形。
没有人能看懂他想要画的是什么,他也不曾和别人说过自己想要画的是什么。
不知怎么,积压在内心深处的记忆忽然显露出了冰山一角,童九龄柔和下了眉眼,感概而又自豪地介绍:“那是我的故乡。”
“华夏。”
陌生而熟悉的语言第一次在别人口中吐出,童九龄如若雷劈般愣在原地,难以置信的神情在他的脸上晕染开来,紧接着是巨大的欢喜,他嘴唇颤抖:“华夏。”
“华夏,八桂。”陈妙妙微笑着,坦诚地表明自己是穿越人士的身份。
“蜀地。”童九龄不禁泪目,“我还以为这辈子都不能与故乡再有联系,不曾想……还能看到同胞。”
“是啊,谁又能想到呢!”
.
阿肆是童九龄的关门弟子。
这天他忙完之后,便听见师兄说师父带着一个女娃子去了城东的老宅,多少有些惊讶。因为师父只有收徒弟时才会带人回一趟老宅,并且每一个弟子只有在拜师和出师的那天才能进入老宅。
阿肆仍记得拜师那天,师父说了一串奇怪的语言,让他跟几个牌位叩头。而那些牌位上刻的字,他都不认识。
有次过节,师父喝醉了酒,摸着阿肆的脑袋说他像自己的儿子。
可是,师父不曾娶妻,哪来的儿子?
阿肆以为是师父把他当作了儿子,心中暗喜,后知后觉才明白,师父可能真的有个儿子。
很多时候,师父看他的眼神似乎是在透过他看别人。
阿肆有些小郁闷,觉得自己是一个替代品,便壮起胆子问师父,是不是因为自己长得像他的儿子,所以才会收自己为徒的。
师父起初还耐心地解释,不知怎么,说到后面便哭了起来,哀恸不已,之后更是缠绵病榻三个月,差点驾鹤西去。还是阿肆那向来与师父不对盘的石师叔勉强以左手施了金针渡术,才把师父从鬼门关给拖了回来。
石师叔说师父这是心病,积压在心头大半辈子了,一朝病发如山倒。
所谓心病还须心药医,要是师父自己想不通,他也没有办法医治。还说再这样下去,师父就没多少年好活了,到时候可别跟外人说是他出了手,免得砸了他的招牌。
阿肆觉得这是扯淡,整个城里谁不知道石师叔是药铺掌柜,还是只铁公鸡,没人知道,也没人觉得他会医术。
因为他的右手被齐腕斩断了。
师父病好后对阿肆说了一个故事。
有个出身高贵的少年郎因为娘亲病逝,弃文从医,因为天赋异禀和辈分最小而受到师门上下的宠爱,一手金针之术出神入化。可是出了师门,世恶道险,这个耀眼的少年碍了旁人的眼,被生生斩断右手,毁了嗅觉,磨了傲气,不复当年。
阿肆说,师父你给我说这个故事,是不是劝我莫要骄傲啊?
然而师父狠狠地敲了他的脑壳子,骂他三天背不完一页书有什么可骄傲的。
其实阿肆知道,师父是想告诉他愈难愈坚。
故事里的少年没了右手,并没有就此消沉下去,而是苦练左手。没了嗅觉,少年便长年累月待在药材堆里,苦练眼力。
聪明的阿肆故意装笨,只有这样师父才能花更多的时间教导他。
只是这次,师父莫不是觉得那小女娃像他的女儿?
阿肆有些担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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