喻温装可怜是有原因的,她私心想让面前这个人同情自己,进而放松警惕,透露出一点消息来。
许肆动作顿了顿,表情有点复杂地放下勺子。
“那你逃出去之后能去哪儿?”
他当兵几年,其实见过不少这样无家可归的姑娘,可给人家安排后路这事都是政委干的,他从没关心过。
喻温沉吟:“我已经成年了,我可以自己找活儿干。”
这不是重点,重点是你怎么光谈我,不谈你自己呢?
她不想让许肆再问下去,只好主动提问,“我看你气质不凡,应该家境挺好的吧?”
许肆漫不经心地应:“还行吧。”
他从家里出来好几年了,也不怎么谈以前的事。
“那个土匪头子都是什么时候来找你?”
喻温愣了下:“就、就不定时吧。”
他爹来找她怎么可能还得按规律来。
许肆却误会了,想着这姑娘是真可怜,过惯了富贵生活,现在却要受这种罪。
他垂着睫,薄薄的眼皮显出丝丝血管脉络,眼角下拉的弧度冷而戾。
“下次他再来找你,你就想办法通知我,”
喻温觉得这话题有点诡异,前后一联想,明白问题出在哪里了,他还真把自己当成被掳来的可怜少女了。
“哦,好的。”
行吧,先敷衍着。
许肆认真地想了下对策:“也不用你做什么,明天我还会来找你,你别表现出见过我就行了。”
喻温:“?”
这话什么意思?
许肆的意思很明白,他要找一个合适的理由从柴房出来,不然接下来的计划没法做。
第二天一早,背着土枪的年轻小伙跑进屋里,“大当家,你昨天带来的那个男人要见你,有话要说。”
喻大洪跟二当家对视一眼,点了头。
“把人带过来。”
许肆在柴房过了一夜,也仅仅只是衬衫皱了点,眉眼间的倨傲半点不减,这副模样落在一群土匪里实在扎眼。
喻大洪一边忍不住对这小子生出几分欣赏来,一边又怎么都看他不顺眼。
他喝口热茶:“有什么话就说。”
许肆看了他一眼,淡淡道,“我是军校毕业的学生,从山下路过,要去投靠西南军,”
喻大洪心中的猜测得到了证实,越发觉得这小子可以,居然是军校毕业的。
他们这群土匪虽然都读书识字,但真正有能耐的找不出几个,就缺这样的人才。
许肆似乎能猜到他在想什么,慢吞吞地问道,“金乌寨的待遇好吗?”
喻大洪愣住,马上反应过来他的意思,乐呵又豪爽地说,“绝对比你去部队那苦地方强,管吃管住有大洋拿,还能给你找老婆!”
他笑着问:“怎么样,要不要留在这里跟我们当兄弟?”
许肆心想最后一个就不必了,他一点也不需要。
他佯装为难道:“如果我不同意呢?”
喻大洪非常上道,匪里匪气地粗着嗓子。
“那就别怪我下狠手了,咱当土匪的杀人放火,家常便饭。”
这话当然是吓唬人的,事实上他当土匪这几年,也就杀过几个无恶不作的土财主。
许肆低着头,似乎在进行激烈的思想斗争,然后在喻大洪期待的眼神中点了点头。
“我可以留在这里,但你要保证不限制我的自由,我想动谁,想拿多少大洋,不能干涉我。”
他表现得越贪婪,喻大洪就越放心,爽快地点了头。
喻大洪走过来拍了拍许肆肩膀,一副很高兴的样子,“可以,从今以后咱就是结拜兄弟了,你叫我一声大哥,我护着你!”
他声音雄浑,刚走到门口的喻温吓了一跳,没控制住步子,正好露出一截裙角。
喻大洪马上喊道:“温温,你怎么过来了?”
许肆转头,就见少女提着裙摆站在门外,浅紫色的蝴蝶袖衬衫特别衬她,一双眸子又黑又亮,现在似乎是有些受惊,眼神不安。
他蹙眉,这土匪头子老牛吃嫩草,真不怕遭天谴。
喻温陡然跟他对上视线,又不知道自己的身份暴露了没有,一时间非常不安。
喻大洪却没有察觉到气氛的诡异,朝喻温招了招手。
“来,给你介绍一下,这是许肆,咱寨上新来的兄弟,”
他乐呵呵地摸着胡茬:“跟我是忘年交,你叫叔就行。”
喻温:“!”
许肆也被这一声“叔”给震住了,表情十分麻木,以至于没有细想这个辈分是怎么论的。
喻温憋红了脸,死活叫不出这个字,干脆转移了话题,小声问道,“怎么这么突然……”
爹你真的不想想了吗?这个人留下来跟养虎为患有啥差别?
喻大洪笑道:“这小兄弟是军校毕业的,也算有本事,咱寨子里就缺这种人才,”
他又拍了下许肆肩膀:“行了小兄弟,我让人给你安排屋子,你先住着,回头我介绍几个人给你认识。”
看样子是真打算把这个叫许肆的年轻人给留下了。
喻温有点明白她娘为什么总说爹憨了,确实不太聪明。
许肆就这样留了下来,他以为喻温是被掳来的人,担心她自己害怕孤单,便找着借口过来见她。
在这期间,他还跟着寨子里的兄弟下了几趟山,缴了山下镇子里一个治安队的枪,几次下来,喻大洪似乎是真的对他放了心。
许肆过来的时候,喻温正在给喻大洪缝衣裳,这活儿以前是她娘在做,现在就落到了她身上。
手艺也是跟她娘学的。
窗户被人敲响,喻温不抬头就知道是许肆过来了,她有点泄气,这人傻不拉叽的,到现在还没弄清楚她的身份,但嘴巴是真严,她什么消息都没能打探出来,每次见面还得捂紧自己的小马甲,实在是累。
亏得寨子上的人不怎么提她名字,要不然早暴露了。
这么不情愿地想着,她开窗的动作却很快,许肆撑着窗台跃进来,动作干净利索,起动间勾出一截漂亮腰线。
喻温一眼就看见他脸上划出的伤口,惊叫了声,“你受伤了?!”
许肆摸摸脸,满不在乎。
“被蹭了一下。”
他生了张顶漂亮的脸,因为轮廓深刻又不显女气,整日在外风吹日晒的,反而越晒越白,颊边那道口子就很显眼。
喻温抿着唇:“你不觉得疼吗?”
她说这话时蹙着眉尖儿,清丽的小脸也皱了皱,感同身受似的。
许肆瞧见她神情,到嘴边的话溜了一圈,换了个模样滚出来。
“有点。”
喻温叹口气:“好歹上点药嘛。”
她是典型的江南姑娘,一把好嗓子揉着水掺着蜜,怎么着都好听。
许肆揉了揉耳朵,随口问道,“你在做什么?”
她被关在这里,好多地方不能去,许肆有点遗憾地想,今天去的那个镇子风景好,她肯定喜欢。
喻温指了指桌边搭着的汗衫:“给我——给大当家缝衣服。”
许肆揪着耳垂,皱起了眉。
“他逼你做的?”
喻温想起自己要衣服时,她爹鬼哭狼嚎着说还能再穿两天的模样,忍着脸红点头。
“嗯。”
这段时间撒的谎,比过去十几年都多。
许肆嫌弃地把那衣服扫开,揪起自己的衣服下摆。
“我衣服也破了,你帮我补吧?”
他从来就不知道什么叫客气,一副小少爷做派,当然,喻温瞧着他抻着长腿的模样,想着也没有他这么痞里痞气的小少爷。
见喻温站着没动,许肆动动腿,难得脑子灵活了点,鬼使神差地问出一句,“行吗?”
他声音也好听,带点冷感的那种,现在软下来,突然就让人觉得乖巧。
喻温心软,还很吃他的颜,这下就抵挡不住,点了头。
“脱下来吧。”
反正都是缝衣服,给她爹缝是缝,给他不也一样。
许肆的衬衫已经收起来了,入乡随俗地穿着布褂,布褂下面破了道口子,和寨子其他年轻男人一个样子。
是个接地气的小少爷。
喻温这样想着,忍不住笑了声。
她捏着针线,朝着煤油灯的方向侧着身子,露出莹白的侧脸来,这样一笑,连睫毛都颤了颤,极好看。
许肆见过很多漂亮的小姐,受过先进文化熏陶的笑起来总是大方又热烈,最看不得那种旧式女子小家子气的笑,连牙齿都不露,就像眼前这个少女一样。
可他想,明明就很好看,最好看。
他想得入神,没留意,把这句话直接说了出来,让喻温听了个正着。
她愣住了,险些把针戳进指头里,一句话没说出口,被灯光映亮的半边侧脸突然就红了起来。
少女雪肤红唇,脸颊晕着一片浅浅的绯,害羞的模样极动人。
许肆怔怔地看着她失神,耳根处也烧起热度,心口一阵阵地发烫,催促着他做点什么。
他看得太久,眼神太直白,喻温受不住,只能羞恼地斥他,“别看了!”
哪有这样的人,跟流氓土匪似的,不对,寨子上的年轻小伙子都比他懂规矩!
被她斥了一句,许肆这才回神,不自在地捏着耳根,舔了舔嘴唇,眼神有点发直,觉得自己刚刚可能魔怔了。
他见过的美人不少,怎么偏偏看她就看直眼了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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