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惜年的声音明明并未抬高,语气更是平静如涓涓细流,可在勤政殿内的所有人心底,却掀起莫名的惊涛。
她想要说什么?
她为什么要说这些?
皇帝面色严苛,正计划着打断,不想听这些后宅的男女私话。
她却是话锋一转,“不过,于顾惜年而言,唐王能否熬过生死劫,并不是顶顶重要的事。”
皇帝心中顿时生出了恼火之意,这便是帝王的双重标准了,他心里边藏着对唐王的复杂心境,可真的从顾惜年口中听到她那般轻描淡写的说起了盛宴行的生死,这股被冒犯到的感觉,还是令皇帝面沉似水,独属于帝王的威压不客气的扑面而来。
“顾惜年,想想你此时的身份,想想你该站的立场。即使是女子,说话之前,也需要过一过脑子,否则,也别怪朕容不下你。”
皇上的视线,落在了她额头的伤口,又轻轻落在她那张沉静之中饱含着英姿飒爽之气的俏脸上。
此言,极重。
他的耐心,亦是所剩无几。
顾惜年恭敬的施了一礼,回道:“臣妾知道自己在说的什么。皇上,臣妾从未曾想过,有朝一日,会是与唐王结为夫妇,更不曾得知,一嫁入唐王府,唐王便已是病入膏肓,随时都可能离开人世。”
顾惜年摇摇头,想到那个风雅无双的矜贵男子,心中依然是觉的惋惜。
“之所以说,此时此刻,臣妾心里边不是顶顶介怀王爷能否熬过生死劫,并非是顾惜年心中不在乎,而实在是认清了事实。”
“可笑。”皇帝仍觉的她是在诡辩,眼神之间,满是不信。
顾惜年继续说了下去:“人至绝境,便想求神;可求神若都已无用,便只能认命;认命实在是件顶顶重要的事,只有先认了命,才会真正的找出一条路来,给自己走。”
“喔?”皇帝高高的挑起了灰白的浓眉:“听你这话的意思,显然是已经认了命的,不妨说说看,你寻到的是一条什么路。”
“死路。”顾惜年朗声回答,她不再低头,不再恭谨,比任何时候都要坦然洒脱。
她敢直视君王双目,将心底的话镇定的讲出。
“臣妾曾发过誓,愿得真心人,生死两不弃;既已嫁予王爷,王爷便是顾惜年的真心人,入了唐王府,唐王府便是顾惜年的家;臣妾的父亲没了,兄长没了,最懂的失去之痛,所以,臣妾不想再失去任何身边人了。”
皇帝心中想着,莫不是刺激太大,把顾家丫头给激傻了,她的话,怎的语无伦次,让人听不明白了呢。
耳畔,顾惜年清脆的声音,还在继续:“臣妾首先是认了命,先接受了最坏的结果:唐王故去,顾惜年再失挚亲,从此无亲无靠,无父无母无夫无子,孤独走至生命的尽头;而后便是知命而不认命,我夫君尚在人世,他在,家便在,我顾惜年便是拼出了一条命去,也要护着自己的家,护着自己的夫。”
长长了说了那么多的话,如今才是步入了正题。
顾惜年的目光,依次从三皇子、六皇子、三公主的身上滑过,她看向了谁,谁便跟着身形一颤,感觉像是被个锋利的刀子给刺到了似得。
“皇上从未放弃我夫君的性命,派了名医,送了好药,十二个时辰不断,救着,守着,等着;夫君自己也未曾放弃过自己,身体难受,性命垂危,他忍着,熬着,拼着;而我,更是不会放弃了王爷,我就挡在他面前,谁敢加害,我的刀锋便指向谁,不就是一战吗?顾惜年上过战场,为国为民,砍下了敌人的透露,踏着敌人的鲜血,最不畏惧的,便是开战。”
她那暗沉沉的目光,锁定了三皇子,“几位金枝玉叶在唐王府内吵闹,扰的我夫君不得安宁,无法精心修养;陆续上门的外客,以探视之名,行骚扰之实,还有内内外外的佣仆下人,都以为主子快不行了,一颗心便跟着浮躁起来,不再尽心伺候……臣妾若不用上些雷霆手段,该如何镇的住?”
一番话,停下以后,宛若绕梁有音,久久不觉。
皇帝总算是明白了。
可明白归明白,像顾惜年这般不给自己留后路的做法,他仍是不能苟同。
“你的意思是,唐王活着,你便是拼着得罪所有人,只为护他一人周全?”
“是!请皇上恩准!”顾惜年给皇帝磕了三个头,额头与地面相撞,她满是血的伤处,再此流出了一股红色的血水。
那眼神,那扮相,仿佛是来踏血而来的魔神,令人极其震慑。
“若是唐王陨了呢?”皇帝左手搭着右手,手指不停的捻着套在拇指上的玉扳指。
“夫君故去,我随他一起走,这人间,毫无留恋,不要也罢。”她连一丝犹豫都没有便讲了出来,显然是经过了深思熟虑。
皇帝,被震撼到了。
三皇子与六皇子面面相觑,眼底全是不信。
顾惜年,她是疯了吗?她居然敢在圣驾前,立下这样的誓言?
“好!”皇帝鼓掌,“你倒是对朕的七弟情深意重,不是才嫁过去两天吗?便已有了生死之约了?”
“臣妾虽嫁入府中两日,却不曾见王爷转醒过,一切,只是臣妾一人的决定。”顾惜年目光清澈,三言两语,便纠正了自己从前与唐王并无私情,她绝不容许任何污言,加注在自己身上。“夫妻本是一体,生死相随,不足为奇。臣妾知皇上十分恼火,但此时已是非常时期,臣妾只能顾着夫君一人,一切以夫君的事为最优考虑,其他事便顾不得了。”
皇帝冷哼了一声。
顾惜年神色漠然。
似乎真的什么都不在乎了。
“醒了,你回去吧。”皇帝挥了挥手。
顾惜年再此磕头:“臣妾想再求一个恩典。”
“说!”皇帝咬牙切齿。
“臣妾求皇上恩准,唐王府从今日起闭门谢客,除皇上派来的使者和太医之外,不允任何人上门叨扰王爷安宁。”顿了顿,她看着三皇子,淡淡的说:“若不然,臣妾还会忍不住出手。”
“准了!你去吧!”
皇帝这会儿满肚子都是火气。
看着顾惜年走出了勤政殿前,他森寒道:“记得你刚刚说过的话,你与唐王,夫妻同命。”
“谢皇上提醒,顾惜年记得清清楚楚,言出必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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走出皇宫的这一路,顾惜年始终是步伐不紧不慢,从她面无表情的脸上,任何人都读不出她的心底所想。
来到宫门处,碧落就等在那儿。
看着顾惜年带着伤,她是吓了一跳,赶紧迎上来,扶住她。
“主子,您没事吧?额头上的伤……”
“皇上用书砸出来的。”顾惜年是手,一搭上碧落的手背,支撑着自己的那股精气神顿时卸了。
她晃了晃身子,笑的苦兮兮。
“失血过多,还真是有点晕。”
眼前的天地跟着晃动起来。
她只迈了半步,整个人便栽倒了下去。
碧落惊叫一声,连忙扶住了人,心疼极了。
被扶上了马车的顾惜年,昏睡了好一阵子,才转醒了过来。
“我在哪儿了?”
她坐起身,抬手摸了摸额头。
伤口已被包缠好了,还觉的有些痛,不过是可以忍的那种。
“再有半盏茶的光景,也就到府中了。”
碧落的眼眶红着,在主子身后塞了个软垫子,“这伤……是因为您鞭打了三皇子?”
顾惜年缓慢想起了之前所发生的事,王府内的,宫中的,暂时停滞的记忆一瞬间畅通起来,她眼底恢复了清明一片。
“也是,也不是。”
她言简意赅的把在皇上面上说过的话,给复述了一遍。
碧落惊的捂住了嘴。
“大姑娘,您忘了,君前无戏言。”
顾惜年自然是晓得其中厉害,只是,把自己牢牢的捆绑在唐王府这艘风雨飘摇的大船上,是她深思熟虑后的结果。
她做事,从不后悔。
因此,只是轻轻应了一声,便没有更多的话了。
也不见急。
撩起了车窗的竹帘,看向外边的风景。
她是清早入的宫,此刻出宫,正是长街上最热闹的时候。
因四国大比的缘故,已有不少异族打扮的行人来来往往,入住了客栈。
顾惜年心里边盘算着,这倒是个很不错的商机。
她需要大笔的银子,来支撑她去实现接下来的计划。
而四国大比的到来,将时运推到了她面前。
若是不稳稳接住了,岂不顾府了上天的眷顾。
碧落却还是在纠结“同心同名”这件事上了,她越想越怕,脑门上的汗一股股的往出冒。
有心想要说什么,但顾惜年心不在焉,根本不接茬。
她也就知道,顾惜年是真的没把这事儿放在心上,只是不知如此不上心,是心有良策?还是万念俱灰,看破世事,便不把性命当一回事了。
若是后者,那是大大的不好。
碧落善于驭人,对人心的把握最是精准。
一瞬间,便做出了数种推测,,再被她一一的给推翻掉。
还不敢提议更多,唯恐会让顾惜年心里边更加的烦躁。
踯躅了好一会,才试探性的说:“既然大姑娘已下定了决心,属下觉得,要速招琼宵和震华回京了。”
琼宵善于医,震华精于毒,二女配合,替唐王诊治,或许还有一丝希望。
唐王不能死,绝对不能。
哪怕只是吊着一条命,那也需长长久久的吊着,绝不能让他连累到了自家主子。
顾惜年之看了一眼碧落的小脸上不停闪过的神情,便知她想的越来越多,也越来越深入了。
她是需要像碧落这样子的人在身旁辅助,更有心给碧落机会,让她成长更快。
便笑吟吟的问:“我倒是觉得,唐王的命硬的很,他经历数次看似凶险的死局,但最后总会从其中窥得一丝生机,顽强兼任的活下来了。这一次,大概也不会例外。”
碧落抿了抿唇:“属下自然是希望王爷身体康健,逢凶化吉;但大姑娘的性命跟王爷捆缠在了一起,属下同样也冒不起如此大的风险。”
眼看着唐王府气势非常的府门,已在视线之内。
越走越近,顾惜年的神情也多了几分玩味。
“碧落,要不要打个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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