而此时远在千里之外的尹温烈,却躲在一间残破的古庙中避雨。门外电闪雷鸣,暴雨倾盆,白日如夜,尹温烈却毫不动容。怀抱银枪,斜倚着门框木讷的望着庙内被蛛网缠结的佛像。自离了京城,终日浑浑噩噩,提不起半分精神。
忽地一道闪电从浓如黑墨的云层之中坠落,刺眼的电光一闪,落在破庙的前院之中,不偏不倚正劈中那一棵瘦骨嶙峋的歪脖子树,焦黑的树干来不及腾起雪白的烟气便被雨水焦熄,一丝烧焦的气息飘散在空气之中。眼前绽放的火花将呆若木鸡的尹温烈惊醒,拉回了现实。
如此场景,倒不常见。似乎象征着些甚么。他眉头紧蹙,心头没来由的一颤,似乎预感到了甚么,眼神不自觉的飘向北方,贪狼关的方向......
可那身中数箭,奄奄一息的莫然拖着残破的躯壳还在不断的前进,手中沉重的双戟不再是相依为命的伙伴,而成了累赘,可莫然依旧不肯丢弃。
身居高位俯视一切的沈钦望见眼前一片凄凉景,那莫然依旧如蚂蚁一般向前蠕动,感慨万分,目光闪动,良久才吐出一句话:“姜国有如此将士,何愁天下不平?可惜不能善用之,致使今日之败。此天亡无道之君,非战之罪也!”周围将士皆面面相觑,沉默不言。若是换做他人,胆敢说出此话,传入东狄王耳中,必然命不久矣。怎奈沈钦身份特殊,故而无人敢质疑,只有无穷无尽的迎合与奉承。
似乎是觉得没有再看下去的必要,沈钦转身离开此地。而铺天盖地的箭雨却没有因此减少分毫,莫然的肩膀,背心,腰腹,四肢皆已中箭,几乎成了一个浑身赤红的“血人”,实现早已被血肉模糊,不知名的力量还在驱使着他不断前进,只是他身旁再无陪伴之人。北军将士都震惊不已,眼前这番场景似乎只在他们部族的古书中记载过,力战不屈的“战神”,直至流干最后一滴血,也没有停止前进。
而这被他们奉为神迹的故事,却在一个异族小将身上实现。
但军令如山,他们并没有因为自己心中的敬畏与感慨停下攻势。
一枝翎羽箭毫不意外的射中莫然右胸,尖锐的箭头刺透早已不堪一击的盔甲与衣衫,殷红的鲜血一股脑的涌了出来,莫然丢弃双戟,颤颤巍巍的抬起左手,想要将那支箭矢扯出,不想又被一箭穿喉,那单薄却高大的身躯轰然倒塌,无神的双眼死死盯着身旁那折断的尹温烈帅旗,身旁使他引以为傲的双戟,可他却再难起身,奋勇杀敌。
风波凶恶海连山,壮志东流心如澜。沙场似火烧我骨,残阳若血催解烦。白发凋敝年岁尽,枕戈命途多烂漫。刀兵仓皇乾坤换,何日明月照乡还?
莫然不懂诗词,可偏偏记下了尹温烈所作的这首诗,始终在心中念诵。迷离之际,他再难说出一句话,再难与兄弟们把酒言欢,庆贺胜利,相互安慰,对败仗一笑而过,再难见到他最为敬爱的将军,再难与兄弟们并肩作战。他有满怀遗憾,却再难实现。
那血一般的残阳终于沉入望不尽边际的地平线。狼烟四起,战马不鸣,旌旗化为灰烬,寒鸦落上枝头。昏黄的苍穹之下,橙黄与紫红的云霞交织纠缠,难舍难分。尸山血海,遗尸满地。在那一刻,莫然似乎望见了早已阵亡的卫弘、徐放二将,前来接他,一同上路......
原来那回城探查情况的五百铁骑见城池被夺,不敢轻举妄动,当即折返原地,惊见莫然已然被困谷中,便要整合兵马,冲破谷口,救他突围,不想却遭遇北军合围,五千多将士皆力战而死,无一人临阵脱逃。贪狼关主关口两万守军及将官皆阵亡于关外,无一人投降或脱逃。
如此壮烈凄惨之事,本该名垂青史,可不料那督军的一名亲信,竟躲在姜军将士的尸首之下逃过一劫,侥幸回到承天府。为了保住自家性命,他不息散布谣言,污蔑守关将士,谎称乃是莫然见北军溃退,执意出兵追赶,督军大人劝解无果,致使贪狼主关守军全军覆没。
此言一出,震惊朝野。满朝上下,人心惶惶。毫不知情的文武百官一面斥责辱骂莫然等力战而死的将士,一面担忧边关情形,生怕北军趁机入关。
而那督军亲信最终还是没能如愿保住性命。狄挽凤为了稳住人心,保守秘密,竭力封锁消息,不让病卧龙床的奉乾帝知晓军情,十分果决的将那人杀死,抛尸荒野。同时假借圣上之名,威逼利诱满朝文武不得议论此事,才勉强将如此要事遮掩过去。但贪狼关已破,中原门户洞开,北军豺狼蠢蠢欲动,伺机待发,心急如焚狄挽凤只得找来王耕等人,商量应对之策。
可正所谓不在其位,不谋其政。承天府的文武百官自是焦头烂额,百姓却并不知晓,即将大难临头。日子依旧,一切如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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