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中四年(850年)高进达自与大唐断绝近百年的河西入朝,传来捷报,沙、瓜二州光复。
次年悟真法师入朝,再奏天阶——河西遗民浴血奋战,又复甘、肃二州。
同年,张沙州遣其兄张议潭携归义军收复的瓜﹑沙﹑伊﹑西﹑甘﹑肃﹑兰﹑鄯﹑河﹑岷十一州图籍入朝,河西归义军,以此而立。
大中十二年(858年),张沙州为打通通往京师最后的障碍,引兵七千直取凉州姑臧;义无反顾,计不旋踵,苦战近三载,终克凉州。
咸通二年(861年),西尽伊吾,东接灵武,纵横四千里地、生民百万之众的六郡山河,重归大唐版图!”
说到此处,王定保的双目已红、甚至因激动噙了些许泪花,他立起身来续道:
“咸通七年(866年),拓跋怀光杀论恐热,传首京师,而其余部为吐蕃尚延心击破,吐蕃自此分崩衰绝;自武德年间以来唐吐之间延续二百余年的战争,终以大唐的胜利而告终。”
“这等武功,虽然不比前汉孝武之开疆千里,亦不如本朝文皇的灭国如麻;但与汉末的魏武击乌桓,武侯中,孙权屠山越相较,却是不逞多让。”
刘陟听到这里,心中已是翻江倒海,他没曾想到自己对晚唐的误解如此之大。大唐于行将就木之际,还能强撑病体辟服四夷、收复故土;光凭这一点,就比把一个城下的“澶渊之盟”吹上天的北宋高到不止哪里去了。
沉浸在大唐最后余晖中的王定保渐渐醒悟,长叹一声,“可大唐成也藩镇,败也藩镇,黄巢之乱令藩镇相互制衡的平衡彻底破碎,这帮骄兵悍将再也无人能约束。”
从王定保话中听出他欲讲述藩镇的弊病,刘陟立刻抖擞了精神,却被反问一句,“二郎以为,藩镇作乱;是以藩帅、藩帅之下的军官、藩镇的军士这三方之中,哪方为主?”
刘陟接连吃了几个瘪,也学乖了,朝着自己认为最不像正确答案的选项猜去,“应是藩镇军士?”
“不错,”平复了心情的王定保微微颔首,坐回了原来的地方,“藩镇动乱与秦汉魏晋以来的叛乱有本质区别——前者大都是叛将作乱,士卒附从;而后者则是以下凌上的多,杀逐藩帅这类事情在藩镇兵眼中、不过是如同吃饭喝水般的寻常事情罢了!”
刘陟的脸上则更加难看,如果真是如此,那想要让藩镇骄兵悍将服从就不只是除掉几个带头生乱的军官那么简单了。
王定保倒像是已经料到了这副反映,并未有太大的惊讶,“广德乾符年间,天下共发生藩镇动乱一百七十一起,其中士卒引起的兵变就有九十九起,高达六成之多;算上三十七起将校作乱火并;以下犯上的叛乱占了八成!”
这一串串数字比其他任何证据都更具有说服力,刘陟感觉自己的认知完全被颠覆了,痴痴地说了句,“如此一来,就必须设置更精锐且值得信赖的士卒来震慑他们......”
“你能想象的到,那些藩帅自然也不是傻子,可没有一个能成功。”王定保一副过来人的样子,微叹一口气,又介绍道:
“魏博镇的乐从训,募集亡命之徒五百余人为亲兵,制衡牙兵,结果牙兵疑之,乐从训只得易服逃出;再比如镇海节度周宝,募亲兵千人,号后楼兵,所领军饷备于镇海军士;可这帮后楼兵,最后还是变得骄恣不听调遣。”
“两税法后,地方军资可自行截留;虽然一定程度上加强了节帅的权利,但也导致另一个问题——节帅与军士对本镇所得财赋分割上,决计难以达成统一。”
言至此处,王定保唏嘘不已。
而这句提纲挈领的总结也令刘陟醍醐灌顶,他情不自禁地用政治书上的那句话把它复述了一遍——
藩镇上下之间的主要矛盾,是藩镇兵日益增长的贪欲与藩镇长官想要紧缩财政支出之间的矛盾!
见这个十四岁的少年若有所悟,王定保也略感欣慰,他拍了拍刘陟的肩膀,没有告辞便转身离去。
等到刘陟回过神来,才发现亭中只剩下他和在一旁冯全乂,急忙吼道:
“怎么回事,那么大一个进士呢?”
“谘议参军,他说自己急着去南海投亲,先走一步。”
大唐迟暮之际的悲壮,也感染了冯全乂,以至于他说话的时候还用袖子遮住泛红的眼睛,怕被上官看轻。
“那便好。”刘陟松了口气,回忆刚刚瞥见的那双还带着些许泪痕的眼睛,心中对冯全乂又增了几分好感。
爱国之人,总是值得人尊重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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