吕蒙勇而有谋,断识军计,生性简约,有国士之量,他的死亡,对东吴的霸业是个巨大打击,对虞翻而言也是一个巨大打击,因为,他可算是东吴国内虞翻最后一位知己了。
事已至此,虞翻当真心如死灰,他人生中的三位知己,孙策死于建安五年,张纮也在建安十七年去世,如今吕蒙也死在了建安二十五年。这天下虽大,故人长绝,只留下一个五十六岁的糟老头虞翻,人生无味啊!
从此,虞翻变得越发性情古怪,乃至全身带刺,扎的身边人没一个舒服的。
关羽水淹七军,俘虏了于禁,孙权得到荆州后,欲与曹魏交好,于是以贵客之礼善待之。虞翻看到就来气,就骂于禁“尔降虏,何敢与吾君齐马首乎!”甚至想鞭打于禁。孙权赶紧将其叱退。后来于禁在国宴上感慨身世落泪,虞翻又骂于禁装什么清纯,你不就是想让我们放了你吗?真会演戏!孙权气的不行,你个喷子成心下我面子,我偏偏就要礼送于禁回国,咋样?虞翻更加不爽,直接在朝堂上力劝孙权杀掉于禁,孙权不肯,虞翻回头又骂于禁“你不要以为我吴国无人,我的计策不被采纳只是偶然的事。”
怼完魏国降将,虞翻又开始怼蜀国降将糜芳。一日虞翻乘船出行与麋芳相遇,糜芳的人也是傻,居然想让虞翻避让,一个劲的喊“避将军船!”虞翻厉声骂道:“不忠不信,何以侍奉君主?倾人二城,何颜自称将军?臭不要脸!”糜芳只好关窗门退避。后来虞翻乘车出行,又途经麋芳大营,门吏关上营门,车子过不去,虞翻又怒骂道:“该闭的时候打开,该打开的时候又闭!哪有这么做事的?”糜芳崩溃,当初要不是你虞翻,我又咋会投降啊,你现在又来怪我,嘤嘤嘤……
怼完了降将,再怼领导。有一次孙权和辅吴将军张昭讨论神仙,虞翻听见了,心里很不爽,没想到你们也信这种子虚乌有的东西,当即就指着张昭的鼻子骂道:“他们都是死人,还神仙,屁神仙,这世上哪来的什么神仙!”
张昭此时虽已退休,但怎么也是吴国的老领导老同志,糜芳这样做过分了。但他很快又做出了更过分的事儿。
孙权受魏文帝曹丕册封,做了吴王,在“欢庆”酒宴上亲自起身与群臣劝酒,来到虞翻面前时,虞翻竟趴在地上装醉,结果孙权一走,他又精精神神坐了起来,显然不卖孙权面子,不屑跟他喝。孙权勃然大怒,敬酒不喝你喝罚酒,我杀了你!拔出佩剑来就要杀了虞翻!与会者皆惊惶无措,只有大司农刘基不顾一切地从后面死死抱住孙权,苦苦相谏,孙权吐着酒气大喊:“曹孟德尚杀孔文举,孤於虞翻何有哉?“刘基说曹操哪能和大王您比啊,曹操乱杀士人已臭名远扬,大王您躬行德义,可是欲与尧、舜比隆呢……
孙权一听心里舒服多了,也就放过了虞翻,并在事后表示以后我酒后言杀,皆不得杀,那都是醉话,我可是很仁义的君主!
然而,死罪可免,活罪难逃!虞翻多次逆龙鳞,已经触碰到了孙权的底线,而这一次,就不是发配到附近的泾县就可以了事的,孙权再也不想见到这个大喷子了,于是将他流放到了荒远的交州。
好在虞翻少时曾随父亲虞歆就任交州的日南太守,对交州的水土与瘴气还算适应,终归没被这穷山恶水所击倒,而仍能顽强不屈的坚持着他的独立人格,他被贬交州后,虽已年过耳顺,“思咎忧愤,形容枯悴,发白齿落”,却仍不肯向孙权片刻低头,平日里无事,便专心学术,以典籍**。虞翻在交州的居所是原南越王赵建德的宫殿,赵被汉武帝灭后,其宅亦被废。虞翻就在旧宫殿基础上,营造了一座宅子,为交州士子讲学,门徒尝数百人,开岭南一代学风,又著书立说,为《老子》《论语》《国语》训注,皆传于世,学术成就斐然。
但所有这些都不能减轻虞翻内心的苦闷,于是他在六十岁之后,竟然在交州又生下了八个儿子(在被贬之前,他已生了三个,总共11个儿子)。学术和性、枯燥与快乐轮流着,冲击着虞老先生那心如死灰的灵魂,让他堪堪能在这残酷的世道中找到一些活着的意味,这剩下的时光,“虽未能死,自悼终没”,最多不过“永陨海隅,弃骸绝域”罢了!
交州瘴气日炎炎,满座衣冠却似雪。故人长绝,谁共我,醉明月。
李白诗云:地远虞翻老,秋深宋玉悲。一个老字,道尽所有悲凉。
公元233年,在虞翻被贬交州十几年后,孙权终于想起了虞翻。原来,辽东的公孙渊向孙权称臣,孙权大喜过望,不顾群臣反对,执意遣使辽东,虞翻听闻,心想老大你怎么又在作死啊,便求交州刺史吕岱帮他上书劝谏,但吕岱不肯帮他。结果孙权果然被公孙渊所骗,不但送去的金银珠宝一应被夺,就连到达辽东的一万将士也几乎全部被杀。孙权痛心疾首,叹道:“虞翻亮直,善于尽言,前使翻在此,此役不成。”乃命人去交州寻找虞翻,若虞翻还在,就护送他回建业;若已死,则送丧还会稽,让其子仕官。
孙权的使者来到苍梧郡猛陵县(虞翻后来又被人中伤而从广州贬谪到此),发现虞翻竟刚刚去世,享年七十岁。
虞翻在临终前给世人留了一句话,为自己盖棺定论:
翻自恨疏节,骨体不媚,犯上获罪,当长没海隅,生无可与语,死以青蝇为吊客,使天下一人知己者,足以不恨。
这就是虞翻,虽然生前无知已、死后多寂寞,但他一身不媚之傲骨,足以让人泪流满面。
这就是虞翻,身负经世之略,全才全能,又得明主投契,本应有萧何荀彧之际遇,最终却被徙弃海隅,罪弃两绝,零落成泥,命轻鼠雀,当暮色苍茫,虞翻已老,临风北望,只能怅然想起那昔年的知己相得、草创江东的那一段燃情岁月;而当虞翻的妻子,带着他的灵柩归葬旧墓,但愿虞翻已经和他的明府孙策,在天堂的某个地方相遇,骑着马儿,一起在夕阳下你追我逐,在山野间比赛脚力,如此即便只有青蝇吊过他荒凉的坟茔,他也此生无憾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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