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昶忍不住道:“三叔,你也是个聪明人,何必在这里厮混,随便做点什么也好,省得父亲他们说你。”
周玉良右手一转,巴拿马白草帽转了个漂亮的圆圈,飞到头顶,戴得刚刚好。
“我做什么不做什么他们都会说的,何必跟着他们走!”周玉良拍了拍周昶的肩膀,俨然长辈。
“三少,三少!”
身后传来女子的呼唤,周玉良刚转身,一个丫鬟匆匆赶来,将一封香气四溢的信塞到他手里,托他转给童公子,便笑盈盈回船上去了。
周玉良正要喊黄包车,却听到身边周昶很严肃地喊了一声三叔,笑笑道:“也就一个玩笑,阿昶莫要见怪。”
周昶深深吸了一口气,道:“三叔,谁都可以看不起你,你不能看不起自己,不能继续这样沉沦堕落下去,要不,爷爷在天之灵,也会不得安宁的!”
这呆子,倒是一心替自己着想!周玉良心头又酸又涩,用力拍了他一记,道:“走吧。”
周昶固执地不动,依旧劝道:“三叔,你若是没钱,我可以瞒着父亲,先借你一部分用着,你,你真的不能再往花艇去——去做那种事情了,若是传了出去,你也知道亲戚们说话有多难听,只怕——”
周玉良起初有点混乱,看侄儿脸色红红白白的变化不定,忽然明白他误会了自己在花艇替姑娘们拉客人,又感动又好笑。
若是以前,任凭亲朋戚友如何误会如何看低自己,他也不屑解释半个字的,甚至可能干脆就顺着他们的冷言冷语走。
然而自从对密司庄上了心,不知怎的,在理直气壮的她面前,他矮了几分,总害怕她误会自己、瞧不起自己,也暗自盘算如何找一份正经营生,好好挣钱,往后才有资格跟密司庄来往。
他解释说自己一位外国回来的朋友对花艇姑娘和小曲特别感兴趣,最近在写专栏,让自己陪同他到花艇去收集资料,而花艇老鸨及姑娘们觉得上了报纸算是极好的广告,心中也感激自己,嚷着要给自己报酬。
周昶向来慎重,问了那位童公子及报纸名称,心想着定要去报摊买一份看看才能确定是不是真的。
周玉良看破了他的心思,告诉他,童公子家大业大,最近城里卖得特火的西洋玉颜膏,就是他们童家药厂出的。
周昶平时有帮忙家中料理生意,这西洋玉颜膏倒是知道的,却不知道乃童家药厂所出。三叔既是和童公子一起,总好过在女人群里厮混。
他松了一口气,脚步也轻快了许多。
周玉良走了一段路,出了密密一身汗,而额头上之前被砸破的伤疤,被汗水一腌,又痒又痛,本要招呼黄包车过来,斜眼见旁边榕树下有间糖水铺,便跟侄儿告了别,踱进铺子里头,歇一歇脚,抬眼见老板娘身量苗条衣着素净,颇有好感,要了一份绿豆汤。
江边的风吹过来,还带着几分炽热,凉凉的绿豆汤下肚,他叹息似的赞道:“老板娘的绿豆汤,难得甜而不腻,又清爽又解渴,倒跟前两日我在花艇上喝的几乎一样。”
老板娘抿着嘴笑:“难得周三少如此识货,不瞒你说,你前几日喝的,也是我送过去的。”
周玉良呆了呆,得意油然而生,但转眼又为自己的轻佻浅薄而惭愧。若是密司庄在这里,定又要嘲笑自己了。
不知为何,密司庄越是不想见他,他越是将她筑在心上,觉得她圣洁而骄傲,格外与众不同,而浑浑噩噩混日子的自己,倒显得格外低微。
这种自卑的心态,是从来都不曾有过的,哪怕面对骄横的董娜,他会低头会哄她,但内心深处却从未觉得董娜如何高高在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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