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灵玉观出发向东四十里有余,便到了一处小村之外,往坝子中间看去,大片稻田环抱着不规整的村落。此时已近黄昏,路人渐稀,我们好不容易碰到几个归家的农夫,打听到了沃离会馆的去处,马也累了,于是便脚行前往。
愈发往村子中心前去,人家也多了起来,饭菜的香味在路上如勾人的鬼魅,将腹内的馋虫撩拨得欢实。我和泉叔议论此处的吃食,他说几年前随叔父来此采购金盏花的时候,吃过农家的蒜薹腊肉,还有本地老者才会制作的烤米酒,至今难忘。泉叔边说边砸吧嘴,惹得我也无限遐想,那高个的侍卫却无动于衷,像是聋了一样,兀自向前。
“喂……”此时我们同行一路,却并不知道他的名字。灵玉观里压抑的情绪散去,我想是可以问问了。“你叫什么名字?”
“小人姓宋,单名一个渊。”侍卫冷酷地答道。
“宋生贵庚?家在何处?”泉叔似乎也对他颇有兴趣,顺嘴问道。
“小人十八,自小跟随王爷,不曾知道家在何处。”只闻搭音,却不见回头。
我和泉叔相视无语,觉得此人木讷,只得又聊回几年前的见闻。记忆中的泉叔不甚今日这般健谈,更不会跟我说这么多话,我只能猜是因为叔父托付过要对我和蔼些。泉叔边说着边比划,吃过大梨如何如何,见过旱瓜这般这般,我才发现其实他原来很是活泼的,说到妙处,泉叔还会使些身上动作,笑起来两眼眯缝,还能看到缺了半片的牙,好似一龆龀小儿。有泉叔逗乐,沃离会馆不一会儿就到了。
迎我们的是个驼背老头,一只眼灰白无神,应是瞎了。老头牵过我们的马,指了指照壁背后亮着灯的堂屋,隐约只见一个道士模样的白袍男人正背对我们站在堂中训斥,对面的几人低头无语,这是我们要找的人?老人咳了几声,那个白袍便支开被训斥的几人,快步来接我们进屋就坐。
正堂灯火通明,两旁放着八把椅子,中间墙上挂着一幅老君像,画像上一幅匾额,写了沃离二字,那个沃字潦草,仿佛一个妖字。若非那些堆在墙角的货物麻袋,案上散乱的瓜子果皮,门外两人来高的桌椅堆,我真要以为这是个道观了。而白袍男人,也款款落座在老君像下面右侧的椅子上,只见他举手投足轻盈如鹤,神色气息平稳如龟,双眼深邃,薄唇坚毅,无欲无求,气质上已非常接近那些书卷中叙述的真人宗师了。除了不像灵玉观里的老道那样留着胡须,稍显年轻了些,发髻也梳得不如那些个老道一般光洁,不是没收拾那种,而是束发手段不够高明,或者根本就把头发交给了粗手笨脚的孩童胡乱打整一番。
待刚才那几个被骂的小厮伺候上茶来,他才开口:“三位大人,可有聚子牙板?”我初次听闻这种东西,自是一番疑惑,锯子?牙板?宋渊也一愣,没想到会有这规矩,我们互视之际,泉叔从怀中不慌不忙掏出一块形似瓦片的小物,恭敬地递给他。白袍男子侧身将小物置于烛下,缓缓挑眉眯眼,嘴唇也撅的老高,端详起上面的字来,这番滑稽表情配合他一副得道高人的打扮,惹得我快要忍不住笑出声来。
我正转头想与宋渊同乐,道人突然起身,一躬到地:“贫道筱亭,不知是郭家公子驾到,有失远迎!”听到他的道号,我直接噗的一声笑了出来。但见泉叔与宋渊竟能不改颜色地回礼,也只能赶紧瘪着嘴收起笑意,抽搐着向道人抱拳。筱亭也不恼我失礼,声音轻飘飘说道:“请随我到伙房用斋哎哎哎……”斋字还拖了一个长音,尾声几近要破掉,我又要憋不住乐了。宋渊却认真地跟在他身后,泉叔亦如此,临走还不忘叫我一起,只是手在身后连连扇动,叫我消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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