姜莞来的前一天,才刚下过一场春雨,这些天气温升高,周二家的庄子,又自开春就没收拾过,眼下田间的野草密密麻麻的,有些比麦子还高,搭眼瞧去,高高低低,荒芜杂乱的。
陆秋堂“唔”地一声,头痛地僵在那儿。
姜薇原先盘算的是借着给陆家帮忙,亮出这个除草铲,然后再顺情合理悄咪咪推进自己的抱大腿大业。
哪想到,先有陆家大公子那意味不明的眼神攻击,不,不是先有,是直到现在,姜薇还能感觉到那道目光,时不时落在自己身上,但她不敢抬头,也抗拒去在意这些事,故而没有理会。
接着又有那桃花徽记,再加上昨儿遇到的那老者,以及自己这但凡动一动,总要遇着一些意料之外的事儿的倒霉样儿,她突然就有些犹豫。
然而两家打隔壁,又不是一天两天,自家明明有这东西,也还闲着,这会儿她旁观了,大腿一时下是甭想抱了,怕不得还叫人心里不痛快。
陆秋堂指定不会,他家旁的人就难说了。
两边的关系本来就是刚建立起来的,薄弱似纸,哪怕一个小小的疙瘩,也会把这不牢靠的关系,瞬间打破。
姜薇在心里纠结了一瞬,还是飞快把话说了。
然而陆秋堂已然觉察到她的迟疑,先是眉头舒展,道了一声“如此甚好”,接着又带着点点调侃笑:“放心,老夫是不会叫你吃亏的,工钱自然还是我们这头付。”
姜薇嘴里微微泛苦,和人精打交道,真是太难了。
赶忙笑说了些,倒不急,大人若信得我们,只管放心等语,就示意韩林几个,现进田地,叫陆秋堂亲眼瞧瞧这东西的功效。
此时,已三月过半,正是春光暄暖,万物疯长的时候,眼下的麦子,又是没有经过改良驯化的老式品种。
这种麦子杆子极高,穗子却瘦长,虽还不到挑旗期——即抽穗之前那个阶段,但麦子已长到差不多成人大腿中部的位置。
陆秋堂见韩林几个进了麦田,拉动铲子,那又深又厚的麦子不但被前面的撑子拨开,而且铲子过去,垄间的杂草,瞬间被压了下去,不觉笑道:“没想到,这个普普通通的物件儿,还真的挺好使。”
他也在乡间住过不少时日,虽没真正下过几次田,这田间的事,也大略知道。
眼下麦子长得这样高,锄头早已挥不开了,若没这个除草铲,这满地的草也只能用手拨了。
姜薇略微默了默,还是决定按照原计划行事。
顺势接话道:“大人您不觉得奇怪么?”
正听不得“奇怪”这俩字儿的陆秋堂就吓了一跳:“什么奇怪?”
姜薇也被他这过激的反应吓了一跳,小心顿了顿,这才笑着道:“我是说,咱们大齐人才济济,连那些精巧如发丝的金丝银线以及许许多多精巧的物件都造得出来,为什么除草铲这么个简单却又好使的物件儿,一直没人想得到呢?”
陆秋堂先是舒了一口气,紧接着就被问住了。不是问题太高深,而是他压根儿就没想过!
又看出姜薇似是故意这么一问,便把扇子一点:“那依你说呢。”
姜薇就笑:“大约种田之人乃是社会底层,那些能工巧匠也好,朝中官员也罢,从上至下,没有一个人把这些人这些事看在眼里。”
千百年来,只所以老农们,还是遵着祖辈传授的经验,以及用着他们用过的农具耕作,其原因并不完全是技术落后,而是没有人在意这些罢了。
陆秋堂略微品了品,这丫头说得还真没错。
不过,他虽和姜薇打交道的时间并不长,也知道她是个极稳重的性子,说话做事,算是有的放矢,不会无缘无故,发这等与自身无关的感慨。
扇子在手中一磕,微长的眼睛眯起:“丫头,你到底想说什么?”
姜薇却是没再往下说,遮掩一笑道:“就是突然想到了,随口说说而已。”
陆秋堂自是不信,正好韩林几个已在田间掉了个头,拐到了回来。
他招手示意韩林几个把那除草铲拿来,再叫他瞧瞧。
才刚因不知功效,只是粗略瞧了瞧,此时,看过效果再细看这铲子,与才刚的感受自是大不相同。
也十分同意姜薇的话,这东西,就下头一个缩小的铁锹形状的物件儿,余下的都是架子而已,但凡有一个人,能够在这上头,稍稍用点心,这东西怕不是早普及开来。
而大齐的百姓也早因此,而略略得那么一点点实惠——减轻繁重的劳作也是实惠。
自言一心为国为民的陆秋堂,心里难免升腾起丝丝羞愧。
就在昨儿他还在县衙门大堂斥责那老县丞不配被百姓称为“父母”二字,他又好多少?
虽他之前主掌刑名,但也是读书人也是官呀。
感慨之余,又称赞姜薇:“你这丫头倒是比我们这些老家伙强得多。”
姜薇见他果然准确领会到了自己的意思,心下自是一松。
做出一副被夸赞的欣喜模样,上前一步笑道:“其实我还琢磨过一个播种机来着。”
“播种机?耧子?”
“不是种麦子的,是专门用来种秋粮……”姜薇说着,走到除草铲跟前,把之前自己琢磨过的,杆子做成中空,上面加上放粮的漏斗,漏斗之下有圆形盘片,用链条与下面的轮子相连,以达到控制距株的目的等话,简简与陆秋堂说了,又不好意地笑,“不过,这只是我的想法,中间那个机关,我们问了好些人,都道是做不出来。”
这些韩林在制造除草铲的时候打探过的,当然他问的只是周边镇子上的铁匠,更远处,还没来得及去。
陆秋堂一听就笑了:“这事儿你与老夫说倒是说对了。”
说着,他扇子朝旁边一指:“你找不到人,就叫老夫这儿子替你办。”
话到这里,他才想起,还没给姜薇介绍儿子,又道:“这是老夫的长子,单名一个昭字。”
姜薇当然早就猜到了,立时朝那边行了一礼,道了声“陆公子”,还是没敢抬头。
因为就在她和陆秋堂说话的功夫,那道若有似无的视线,就跟上了发条似的,在她身上停一会儿,移开;移开一会儿又看过来。
这是要干嘛呀!
待陆昭回过礼,她才讶然看向陆秋堂:“令郎也懂这个?”
陆秋堂哈了一声:“他可太懂了,京城有位魏老公爷,乃是他的师傅,他自七八岁上便随魏老公爷习武,这魏老公爷最痴迷锻造之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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