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多时,官道果然开始颠簸起来,马车毕竟不如牛车那么稳当缓慢,还是有些速度的,所以颠簸起来也更加剧烈,这让第一次来的胡安坐在前面被颠簸的马车弄的哇哇乱叫。
王易得赵暄提醒,紧紧抓着已经有些陈旧的车沿,忍受着颠簸的路途,眼睛还在四处逡巡。
路的北侧有一片长满杂草的山包,山包上密密麻麻,毫无秩序地分布着一个个坟丘,就像一个光头上爬满了脓疮般恶心。
坟丘很多,多的根本数不过来,有些坟包前还插着一块木牌作为墓碑,有些则连木牌都没有,甚至坟头还有很多脚印和车辙,仿佛都要被踩平了……
“这里埋的都是谁?”
王易看着那么多坟包,怕是不下数千个,有点心慌地问。
赵暄坐在车后沿,脸上盖着草帽闭眼假寐,头都没抬,瓮瓮地说:“不知道,听说每年都能从府城拉出几十具无人认领的尸体,都会埋在这里……”
“怎么会有这么多,不是有义庄吗?”
王易有点不可置信,望着那些无墓碑的坟包,不敢相信里面都躺着一个个曾经鲜活的生命。
赵暄坐起来,拿下草帽,遮在额上看了看已经西斜的日头,轻描淡写地说:“义庄也不可能三年五载的给你管着那些没人认领的尸体啊……听说府城可有三十万户,近百万人呢,这种大城市有点无名尸不是很正常嘛?!”
说着,扭头看了一眼:“呶,十里铺到了,从这里可以看见府城的城墙!”
王易跟着扭头,只见广阔无垠的平原上,燕州府灰褐相间的城墙铺在天边,远远望去就如一条翻身俯卧的巨龙!
燕州府,武陈朝北方最大的城市就这么出现在王易眼前!
……
十里铺,确切的说应该叫西十里铺。
在燕州府的东南西北四个方向都有十里铺,是府城经济文化圈的延伸。宽泛点来说,到了十里铺其实就算到了府城,因为从十里铺开始往府城方向都是密密麻麻的房舍和商铺。
很多现代人的观念中,古代人都生活在城墙里面。实际上,像燕州这样有近百万人口的大城市,是不可能把所有人都塞在城墙里生活的。
古代的城市定位有个专门的称谓:“城郭”。城墙内就是“城”,城墙外就叫“郭”,城郭是一体的。在城墙外围有无数人围绕着这座城市的一切需要而生存,要生存就离不开衣食住行,于是又有无数的行业跟着人群的聚集而发展起来。
或许放在前世,近百万人口的城市不算特别起眼,但在古代,这已经算是超大型城市了!
走在行人如织、摩肩接踵的十里铺,王易就已经深深感叹繁华,听说武陈朝的首都上京,人口愈两百万,已经算是古代封建社会的城市职能所能管辖的超级都市,也不知该是如何繁荣发达。
马车停靠在十里铺边缘的驿站,到这里,外来的马车就不能再往里走,而是要雇请这里的帮工挑夫等行会的人将东西运进去。
帮工挑夫是依附在大城市生活的人,有点类似于现代社会的三蹦子、摩的一类。他们也是有工具的,比如独轮车或者驴车。实在没有的,扛条扁担也能给人把东西运进城,就是多费些气力罢了。
在这里,气力这种东西可不值钱。
洪礼忠预定的住处在府城东边的礼贤街,所以他们必须请帮工将东西运进去。
经过好一番谈价,才谈妥一个驴车和两个挑夫,一共四十文。不过驴车不能走西门进城,只能绕到南边的广崇门,所以洪礼忠让之前随他来过的六哥儿跟着驴车走,但胡安非要跟着六哥儿一起,说是累了,想多坐一会儿驴车,其实就是想跟六哥儿更有话说。
洪礼忠随他,胡山自然也跟着自己的儿子,于是一行六人分开行进。
十里铺离府城还有十里,王易猜测可能是地图上的直线距离,不然他不会走了快半个时辰才到达城门。
燕州府城周长二十里,共有城门十三座,单单西门这里就有广贤门,广武门,广信门三座大城门。
每座城门除了御敌防守的军事职能外,在平时的功用还不太一样,比如广信门内外一般都是商铺,各种绸缎商、茶商、粮商等等商人大都会在广信门进出;广武门则是那些贩夫走卒、商会行帮的人进出的地方;广贤门内外则是读书人一条街,这条街上笔墨纸砚的商铺自不必说,还有好多茶馆、书店和青砖青瓦的青楼,当然也有彩灯高挂、红绸作饰的各种消费酒楼,总之档次看上去就比较高。
当然,并不是有律法规定各类人等必须这么走,而是人们在生活过程中慢慢形成的规律。
比如南门的广崇门,因为城门最大也最宽,道路最适合走马车,于是慢慢的就变成各类车马货车进出的城门。还有南边的广济门,因有护城河与运河引流,所以便成为一座可行船的水门,各色人等和各种船舶进出便大都从广济门进出---当然,能进出广济门的船舶都是小船,真正的运河大船都在南十里铺的通县就停住了。
王易站在广贤门外时,天色已经完全暗了下来。但整个城市似乎才刚刚开始热闹,路边店铺伙计的揽客声,吃食零嘴的叫卖声,行人与之讨价还价的争吵声不绝于耳---这燕州府竟然是不宵禁的不夜城!
要知道在涞州县的时候,到了人定时分,整个县城的城门都会落锁宵禁。尽管有钱人依然可以在城中灯红酒绿,纸醉金迷,但总归是没那么热闹。
而这燕州府的商铺竟是可以彻夜经营,这代表了什么?又意味着什么?
作为历史研究生的王易太明白这代表和意味着什么了。
这代表武陈朝商业的极度发达,也意味着资本主义萌芽在这里开始诞生、发芽甚至是茁壮成长……
一座拥有近百万人的古代大城市,夜里不需要通过宵禁这种强制措施来进行管理,而是任由商业肆无忌惮的发展,这代表了商业经济最起码在这座城市里已经完全取代农耕经济,开始步入商品大流通的阶段。
城市的管理者也在这个过程中逐步学习更多的商业经验,从而最终导致商业与政权的结合,然后是……
扯远了,不过那句“夜色中的发达往往体现在商业的繁荣”正是眼前景象的最好诠释。
广贤门的高大雄伟王易就不感慨了,毕竟近视,根本看不真切,事实上到了夜里,尽管周围灯笼高挂,但视线还是不如现代的路灯那么明亮,穿过二三十步的城门洞时还差点撞上前面的洪礼忠。
洪礼忠看自己最得意的弟子,道:“大元是不是累了?莫急,再走半个时辰,应该就能到了。”
还要走一个小时?!
王易只能露出一个比哭好不了多少的笑容:“不妨事,就是有些内急!”
洪礼忠愣了一下,脸上也是一红,他也有些忍不住了,于是招呼一下前面的挑夫,问问哪里可以方便。
那挑夫挑了挑眉毛,敬他们是读书人,倒是没说脏话,而是用不耐烦地声音说:“前面那条巷子里偏僻,去那里方便就是。如果老客要大号,那便只能忍着了。”
洪礼忠点点头,带着王易去前面的偏僻巷子里畅快淋漓。
释放的过程很爽利,只是这个黑暗巷子里的尿骚味简直要冲破人的天顶盖,鼻息间甚至还有若有若无的米田共味道……看来商业繁荣背后藏着见不得人的肮脏,这话也的确是真理啊!
尿完出来,王易见赵暄还背着手跟挑夫闲聊,不由问:“你不要解手吗?”
赵暄睨了他一眼:“你们走进巷子的时候,我就在边上解决了。”说罢继续跟两个挑夫瞎聊,那两个挑夫与赵暄倒是很有话题,三人聊得起劲。
王易看见边上还坐着一个卖插花的老婆婆,简直不敢相信赵暄就在这里掏出那东西解决了生理需求。
看王易惊讶,赵暄不在乎地道:“揽活着急的时候,别说这里,大庭广众我也能照尿不误。”
两个挑夫频频点头,对这话深以为然。急着抢客时可没人等你尿完再干活,有时尿在身上也是正常。
王易不敢相信,说这话的赵暄一年多前还是一副流量小生帅气外表的富二代。
现实就是一把最锋利的杀猪刀啊!
这城市管理者也真是扯淡,居然连公共厕所都不知道搞,实在差劲。
想到这座外表繁荣的古代城市,内里却少不了这些肮脏的屎尿屁,王易顿时也没了对资本主义萌芽兴起的赞叹,摆摆手,抓紧赶路吧。
洪礼忠说的半个时辰显然也是估摸的,主要是燕州府还是有部分宵禁路段,比如靠近府衙和公侯府的路段,都是禁止他们这类没官身爵禄的人在夜间行走,所以他们绕了远路,终于在戌时三刻到了城东礼贤街的一间客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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