楔子
乾京日暮低,漫天火烧云。
不知为何,平日里总要到日落后才封闭的城门大路,此时只留了条小缝。
往来的商车农户全不见了,城墙上的哨兵一改吊儿郎当的神态,个个披甲,面容严肃,甚至比平时多了不少新面孔。
待一辆有些老旧的黄梨木马车从城门的缝隙里面钻了出来,那厚重的巨大城门便像是吐出了塞牙的刺,总算是紧紧地合到了一块儿,彻底封断了城内外的通行口。即使是边上专走急讯的小门,今天也都多了不少人手站在里外,看得极严。
拖着马车的那匹高头大马很健壮,与之相比,那稳着缰绳的车夫却佝偻着背,看上去年龄很大了,花白的胡子遮挡着他的脸,但是那双眼睛时不时掠过道路两旁的景色,倒显出一副鹰隼之相。
车厢里传出一个稚嫩的声音:“杜爷,我们这就出城了?”
“回……少爷,是的。”老者顿了顿,将嘴边习惯性的称呼改了口。
“嗯,那就再快点走吧。乾京这鬼地方,小爷真是一刻都不想多留。”
车厢里的声音嘀咕着,渐渐低了下去。
另一个同样稚嫩的男孩儿的声音响起:“少爷,我们真的就这么走了?”
“说过多少次了,你别跟那些老鳖龟一样喊我尊称!小灰你要喊我赵兄!听懂了没!”
“是,赵兄……”
那个充满朝气的“少爷”沉默了好几秒,才用带着阴狠的口气道:“反正总有一天我会回来的,我会亲手将那两个蠢哥哥的头扣进马槽,让他们也知道我心里受的气……”
一只白嫩的小手撩起了马车车窗的帘子,两双孩童的眼睛同时望了出来,他们望着那仍然宏伟、近在眼前的巍峨城墙,想要在脑海里刻下那些青苔老砖背后街巷的模样。
就在这时,一骑飞奔的快马踏尘而来,在宽阔的官道上掀起一道尘霾。
牵着马车的老者眉头微皱,肩膀暗中绷起一股劲,生怕事到此时又生变,虽然不觉得“少爷”那两个哥哥会蠢到在他们一出门的时候就派来杀手,但是老者可不敢掉以轻心。
让老者心安的是,那匹快马一刻未停,与马车擦肩而过直奔那已经紧闭的城门而去。
两个孩子都瞪大了眼睛,紧盯着马上那个劲装男子,等着看他直接撞趴在城门上的那一刻。
城门上的哨兵见到有人骑马接近,当即大喊起来:“城卫军有令!今夜宵禁任何人不可通行!”
一阵力竭的马嘶声响起,那个劲装男子居然松开了马镫,脚踏马背纵身跃起,那青壮的骏马在嘶鸣中,骨背发出一阵断裂声,沉重地倒了下去。
两个孩子看到这个场景,都忍不住发出了惊呼。
男子的身影随着城内一道红色烟花一同升起,他还沾着尘土的黑色短衫,就像是一只穿云箭,腾空而起撕裂天边云焰,拉起乾京这一夜剧变的帷幕。
城墙上的城卫军格外紧张,好几个人都下意识抬起了手中的短弩,只待那今天新来的城卫长一声令下,便要将那大雁般的人射成筛子。
空中的男子却抬手一甩,一道长索宛如灵蛇出洞,索端的勾爪直接挂在了城墙一角,刚刚好就落在那个城卫长身前,那个年轻的城卫长却有着与年龄不符的沉稳,冲身后摆了摆手,挥退了身旁的护卫后,静静地看着长索拉直收回。
那人从空中轻身飘来,稳稳当当落在了城墙上,旁边的兵卒下意识抬起手中的短弩时,却被那城卫长压下了动作。
“别来无恙,齐兄。”年轻的城卫长笑着点点头,刚才他便认出了来人是谁,自然知道城墙上的城卫兵没必要白白折损在这般高手手上。
满面胡茬的男子冷哼一声,掏出了一个碧玉腰牌,上面大大地刻着“巡京令”三个大字,不知是用什么刻出来的,大字的凹槽里面被最后一抹夕阳一映,竟然散发出赤金色的流光。
那城卫长瞳孔一缩,随即又恢复到了淡然不惊的表情,深深一揖:“见令如见皇,在下恭迎天子将回京。”
随着他一抬手,附近的城卫兵统统随着他的下令而一同跪礼,眼中不乏赤诚的热情,丝毫没有因为男子的打扮而不敬:“恭迎天子将!”
这样的敬意,都是给那块牌子的。
男子手腕一甩,腰牌瞬间又滑回了他胸口的衣襟里,他看也没看那些随着年轻人行礼的士兵,一个飞身又是跳下了城门,往城中狂奔而去。
望着那利箭般凌冽的身姿,年轻人的眼里这才浮现愧疚和怀念。
天子将,巡京令,三千里内如见君。
年轻人却是摇摇头,恐是今夜,巡京令就要回到陛下的手上了,这东西留在外面始终是个隐患,也只有这东西能让男子在乾京里通行无阻,但是皇宫那边陛下早有准备,不许任何外人进出了。
当年乾京里那么多惊才绝艳年轻人,他们随着还是泽王时的陛下打下了泱泱国土,如今那些传奇仍在各种说书人的口中念来念去,可惜过了今夜,那些故事就只能换主角了。要是那两个皇子还看不清楚局势,在这种大清洗里还要搞风搞雨插一脚,陛下大概也不介意给他们一个血淋淋的教训。
年轻人眺望着另外三个方向的城门,其中两道都升起了乌黑的狼烟,只有东门跟西门这里静悄悄的。
起烟为静,说明南北两侧没有人闯门。
也不知道是谁在东边闯门,也是齐大哥这样的武道高手?不管是谁都一样的。
年轻人拍了拍胸口,由皇家近侍亲手发下的城卫长命书揣在他胸口,似乎和他胸膛里的心脏一样滚烫。
夜风更凉,卷起了城门上的归燕,天光更暗,年轻人眯起了眼睛,望向那片光芒不断微弱下去的火烧云。
“要变天了。”
与那片黯淡云彩相对的,是乾京城里亮起的火光。并没有震天的杀声,只有不断踏过石板路的马蹄声,街道两旁的商铺与民宅都死死关上了门,门缝中和墙头上总露出不少眼睛盯着那些来来往往的兵卒,猜测究竟发生了什么。
奔跑在房顶上的黑衫男子矫健得像是羚羊,施展轻功飞快跳跃过房屋间的间隙,虽然往来的士兵频频看着他的背影皱眉,但是终究没有私下动手用短弩射落那个身影,军令在前,今天的他们不只是普通的巡城卫,更是确保乾京一切计划的门闩。
更何况这人轻功如此出众,要是拿普通士兵的命来填,还不知道会平白死伤多少人手,所以那些城卫队长都乐得当作没看见,反正自然会有高手去“迎接”这样的高手。
很快,便有人拦住了黑衣男子,而来人的身份也不普通,腮无寸须身上却着金缕灰衣,阴柔的目光中有着一股子狠厉,仿佛盘着身子的毒蛇,将黑衣男子挡在了一条巷口。
黑衣男子倒先是一礼:“曹公公,别来无恙。”
曹公公甩了甩袖子,也是弯腰一回礼,十分恭敬:“见过齐大人。”
黑衣男子的目光越过曹公公,望向遥远的皇宫:“不知道曹公公有何贵干?在下赶时间,恐怕不能陪您闲聊了。”
曹公公的眼睛眯了起来,脸上堆起的笑容显得十分冷酷:“天子有令……要么齐大人回来接旨娶云相的女儿为正妻,要么咱家今夜收回天子将身上的巡京令,那么不论齐大人去哪里、做什么,皇上都不会追究,也不会将气撒到齐家或梅家身上。”
黑衣男子剑眉一竖,脸上的怒气根本掩不住:“他还真是丝毫不顾往年的情分,竟然拿我家人和小桑来威胁我!”
曹公公脸上越发恭敬,但是语气却很冷淡:“齐家和梅家如今势盛,绝不能联姻,这一点不能让步……这可是皇上的原话,齐大人就不要为难咱家了。”
黑衣男子沉默了几秒,从怀里掏出那枚质地奇异的令牌,狠狠地把它摔在曹公公脚下。曹公公的笑容诚恳了不少,弯下腰小心地捡起令牌,仔细地擦干净后才塞到了自己怀中。
“多谢齐大人,那么咱家这就回皇宫复命,不拦着您了。”
黑衣男子瞥了眼这个太监头子,又咬了咬牙:“我今夜很快就会离京,你让宫中那位不用多费神了!我不会在他眼皮子底下多晃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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