庞观不知道他是怎么回来的,四个月的时间,他一直躺在医院的床上。
算他运气好,长沙会战的巷战里,受了伤还能活着出来的,全军都不足五个,但庞观是其中幸运的一个。他知道,是那群武林好手拼着命将他抗回来的。
三八大盖不是开玩笑的,子弹打进肉里,进去是个子弹孔,出来的却是婴儿拳头般大小的一个洞。
整个小腹少了一大块肉,主治医生都说,庞观还能活着,真是个奇迹。
四个月伤口才慢慢愈合,但这一下算是伤了气血,走路都直不起腰。
庞观再没有能力去往北方,不知道宫二如今怎样?
1942年,算是抗日转折的一年,也正是这一年,修养了两年的庞观才算是彻底养好了伤。
庞观知道,距离抗日结束不远了,胜利也快了,这两年,民间武术家多有高手参军抗日,武林人士救国的途径已经被庞观走了出来。
这里不需要他了。
庞观独自一人北上,这个时候火车已经没办法坐了,犹如当年庞父带着庞观去北平一样,这次庞观是赶着驴子去的。
走的山路,一路上隐姓埋名,处处躲着鬼子兵,夜宿深山,只为去北平找宫二。
几千里路,磕磕绊绊,沿途杀了不少小波鬼子兵,走了两个月。
可到了北平,宫家大院却是人去楼空,牌匾歪斜,门环仅一。
推开大门,院子里的杂草已经能淹没鞋子,那院子里的梅树,枯枝残页,树干被虫子毁了。
意兴阑珊的庞观知道,宫二恐怕是在躲着他。
或许一切还是如影视中一样,宫二与马三终究还是打过了,而他,依旧没能改变什么。
当日他本想杀掉马三,但日本人的通缉让他的计划胎死腹中。
后来又想着打完仗再来一次北平,却又因为枪伤一养两年。
如今再回北方,见到的却是残垣断壁。
庞观知道,要找宫二,必须去香港,正巧,他也想避过两党内战的时期,不是民族大义的战争,他不愿意参与。
1943年,庞观辗转来到了香港,对于饱经战争的普通平民来说,当时的香港尽管生活不易,但到底也是安静的,没有战争的侵扰,没有生命安全的担忧。
庞观不知道宫二如今住在哪里,初来乍到的他在九龙盘下了一个门面,再次干起了老本行。
庞家打铁铺。
每日夜里,庞观都会打个黄包车,沿着一条条的街道,随意走着,没有目的地,为的只是想找个医馆。
可惜,医馆没找到,叶问倒是找到了。
凭着摊、傍、伏的三板斧,叶问也算是在香港站稳了脚跟。
叶问的住处,二楼,旁边是个空旷的练武房,此时正有一群学员在练着咏春的寻桥。
叶问给庞观倒了一杯茶,发了一只烟。
“没想到在这里还能见到你”叶问说道。
“香港不大,遇到旧友很容易,可也不小,找个人是真难”庞观笑着说道。
“我来香港之前,见过灯叔一面,他说了你的事,怎么?日本还没打退,你先来这里了?”叶问不解的问道,要知道,当时的他是很佩服庞观的,可惜他有家庭,有妻女,有牵挂,舍不下这一切。
“差不多了,局势向着好方向的发展,用不了几年,你就能回到佛山,那边现在有我没我没什么差别。
人都说路是向前走的,我这条路其实也差不多快走到终点了,叶先生,你当年金楼那番话,其实是对的”庞观突然说了这么一句。
叶问陡然惊诧,挑眉问道:“哦?我倒觉得庞先生说的是对的,你已经将你说的实现了,事实不正在眼前?”。
庞观没想到自己当初说的话竟然使得叶问推翻了自己的想法。
“叶先生还相信武术大同吗?”庞观问。
叶问没有回答,避而不谈。
“呵~武术,前面是一座座高山山,四十岁前,我没见过高山,那年宫先生南下金楼,南方精武会退无可退,宫老爷子就是我的第一座高山。
翻过了这一座,我没想到立马就见到了另一座,这一座山高耸入云,仰头也见不到顶,庞先生,我当时就想,如果你真的做到了,你这座高山,我今生怕是迈不过去了”叶问笑着,但没有任何负担。
“叶先生,你看似仰视,其实是不知道自己有多高,我这座山你其实早就踩在了脚下”庞观直言。
叶问不置可否,这句话他似懂非懂。
“四十岁以后,我发现最难过的不是武术上的高山,我难以爬过的,其实是生活,呵~底层人民,求的就是一个生,一个活,但在这个年代,确实很难。
庞先生,你的话我不懂,但如今的我依旧连生活这座高山都没迈过,谈何武林?”
庞观听出了他的意思,放下茶杯,仔仔细细看了叶问一眼,告辞离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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